嘉佑十一年十二月初,寒風卷著碎雪掠過禹州城頭,顧廷燁勒住韁繩,胯下駿馬打了個響鼻,噴出的白氣瞬間被北風扯散。
他一身玄色錦袍外罩狐裘,腰間懸著柄嵌玉彎刀,剛從南邊剿寇前線回來。
本打算直接回汴京過年,卻特意繞路來見趙宗全父子——既是舊情,也存了幾分打探朝局的心思。
“顧將軍!”守在趙府門前的侍衛見了他,立馬堆起笑臉迎上來,雙手抱拳躬身道,“小人早听公子說您要過來,快請進!您這趟在南邊立了大功,陛下都下旨褒獎了,咱們府里都替您高興呢!”
顧廷燁笑著抬手虛扶,目光卻掃過門前幾個陌生面孔。
那幾人穿著尋常護衛的灰布襖子,卻都束著利落的綁腿,腰間鼓鼓囊囊似藏著兵刃,見他看來時眼神躲閃,手指還不自覺地按在腰間。
他心里微頓,面上卻不動聲色,只跟著侍衛往里走︰“趙防御使和公子都在府里?”
“在呢在呢,公子特意讓廚房炖了您愛喝的羊肉湯,就等您來了!”
穿過兩重院落,便听見庭院里傳來談笑聲。
顧廷燁抬眼望去,只見趙策英穿著寶藍色錦袍,正和沈從興、小段、老耿幾人圍坐在石桌旁,桌上擺著幾碟醬肉、花生,酒壺里的熱酒冒著白氣。
“仲懷!”趙策英最先看見他,立馬起身招手,笑容爽朗,“可算把你盼來了!快坐,這羊肉湯剛炖好,給你留著一碗呢!”
顧廷燁大步走過去,解下狐裘遞給一旁的僕從石頭,順勢坐在石凳上。
沈從興立馬給他滿上酒,笑道︰“顧將軍這趟在虔州殺了不少流寇,咱們在禹州都听說了,真是痛快!不過比起徐公爺在北邊的戰績,咱們這點功勞可就不夠看了。”
一提到徐子建,桌上幾人都來了精神。
小段咂了咂嘴,滿眼佩服︰“可不是嘛!徐公爺這才多久?一月就拿下山前七州,連居庸關、古北口都佔了,听說遼國人現在提起他名字都發怵!河東路的李太尉雖說也拿下了山後四州,可比起徐公爺,還是慢了不少。”
顧廷燁端著酒杯,指尖摩挲著杯沿,想起半年前的事,忍不住嘆了口氣︰“說起來慚愧,當初公明好幾次寫信讓我去河北,我還以為他只是要我幫忙練兵,沒想到他早就在籌謀北伐。”
後來李太尉也邀我去河東,我又想著南邊流寇未平,就婉拒了……
現在想想,倒是錯過了一場天大的功業。”
趙策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也別懊惱,你在南邊剿寇,保的是後方安穩,也是大功一件。”
再說了,徐公爺那樣的人物,放眼大周也找不出第二個,咱們跟他比,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
幾人又聊了些燕雲戰事,從神機營的鎮遠炮說到背嵬軍的沖鋒,個個听得熱血沸騰,酒也喝了不少。
眼看日頭西斜,趙策英忽然湊到顧廷燁耳邊,壓低聲音道︰“仲懷,跟我來一趟,有件事想跟你說。”
顧廷燁心里一動,點頭起身,跟著趙策英往他的書房走。
穿過回廊時,他又瞥見之前在門口看見的那幾個陌生護衛,正靠在廊柱上,眼神卻時不時往他們這邊瞟。
進了書房,趙策英反手關上門,從書架最上層抽出一個木盒,打開後取出一卷明黃絹布,遞給顧廷燁︰“你看看這個。”
顧廷燁接過絹布,展開一看,上面是嘉佑帝的親筆字跡,內容卻讓他瞳孔微縮。
詔書上說,趙宗全忠心可嘉,特升為禹州防御使,許其招募鄉勇、整飭軍備,他日新君繼位,需盡心輔佐,必有重賞。
“這是……”顧廷燁抬頭看向趙策英,語氣凝重。
“上個月管家親自送來的,除了這道明詔,還有一道密詔。”
趙策英聲音壓得更低,“密詔里說得明白,‘新君’指的就是齊王殿下。
可是讓我們父子輔佐齊王,這就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仲懷你說……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顧廷燁捏著絹布的手指緊了緊,心里瞬間清明。
這哪里是普通的升賞詔,分明是托孤密詔!
嘉佑帝年邁,齊王雖有監軍燕雲的功勞,可邕王、兗王在汴京虎視眈眈。
他這是在暗中布置,讓趙宗全父子在外地積蓄力量,萬一汴京有變,也好有多個接應。
“陛下這是把你們父子當成輔政大臣了。”
顧廷燁沉聲道,“我之前在南邊就听說,汴京的言官最近老彈劾公明擁兵自重,邕王、兗王也在暗中聯絡朝臣……現在看來,汴京的局勢怕是快到一觸即發的時候了。”
趙策英臉上的笑容也淡了,嘆了口氣︰“我也是這麼想的。
可我父親卻總犯嘀咕,說咱們沒什麼本錢,萬一站錯了隊,不僅咱們父子性命難保,整個防御使府都要遭殃。”
顧廷燁沉默片刻,道︰“你父親的顧慮也有道理,可陛下既然下了密詔,你們想置身事外也難。
不過你們放心,你們只是輔政,又不跟邕王、兗王爭位,只要齊王能順利繼位,你們就是從龍之臣。
倒是我……”
他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麼,“我現在才明白,陛下當初把我派到南邊,根本不是讓我剿寇那麼簡單,他是想讓我跟你們父子搭伙,將來也好制衡其他輔政大臣。”
“制衡誰?”趙策英追問。
顧廷燁看向窗外,寒風卷起積雪,落在窗欞上簌簌作響。
他嘆了一口氣,緩緩道︰“還能有誰?自然是我幽州那位把兄弟,徐子建。
他收復燕雲,手握重兵,威望無人能及,將來齊王繼位,最需要制衡的就是他。
陛下這布局,真是深啊。”
兩人又低聲聊了幾句,正打算出去,顧廷燁忽然想起一事,皺眉道︰“對了,我剛進府時,看見門口有幾個陌生護衛,眼神不對勁,你們府里最近招了新人?”
趙策英一愣,隨即搖頭︰“沒有啊,府里的護衛都是跟著我父親多年的老人,沒招過新人。
怎麼了?”
“沒招新人?”顧廷燁心里咯 一下,猛地站起來,“不好!那些人怕是有問題!你父親呢?”
“我父親說最近天氣好,去城外看冬小麥了,說是前兩個月種的,長勢不錯。”趙策英也慌了,“難道那些人是……”
“別廢話!”顧廷燁抓起桌上的腰刀,快步走向門口,“你趕緊帶府里的護衛去後院看看,以防還有同伙!我去城外救你父親!”
趙策英也不敢耽擱,立馬點頭︰“好!你小心點!”
顧廷燁沖出書房,大步流星地往府外跑,一邊跑一邊喊︰“備馬!快備馬!”
僕從石頭見他神色急切,不敢怠慢,立馬牽來他的駿馬。
顧廷燁翻身上馬,猛地一夾馬腹,駿馬嘶鳴一聲,朝著城外疾馳而去。
此時的禹州城外,一片麥田里,趙宗全正蹲在田埂上,看著綠油油的麥苗,臉上滿是欣慰。
他穿著一身青色布袍,身邊只跟著四個護衛,都是他的老部下。
“今年這冬小麥長得好,明年開春再澆一次水,秋收肯定能有好收成。”
趙宗全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對身邊的護衛長道,“咱們禹州要是能年年有這收成,百姓就能安穩不少。”
護衛長笑著點頭︰“是啊,還是大人您體恤百姓。
有您在,咱們禹州肯定能越來越好。”
就在這時,一陣寒風掠過,帶著幾分殺氣。
護衛長臉色驟變,猛地拔出腰間的刀,大喝一聲︰“誰在那里!”
趙宗全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十幾個黑衣人手握短刀,從麥田旁邊的樹林里沖了出來,速度極快,轉眼就到了跟前。
“保護大人!”護衛長立馬擋在趙宗全面前,與黑衣人廝殺起來。
可那些黑衣人個個身手矯健,刀法狠辣,幾個回合下來,四個護衛就倒在了血泊里。
趙宗全嚇得臉色慘白,轉身就想跑,可一個黑衣人已經追上他,短刀直指他的後心。
“趙宗全,受死吧!”
趙宗全閉上眼楮,心想自己今日怕是要殞命于此。
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伴隨著一聲大喝︰“住手!”
黑衣人一愣,轉頭看去,只見顧廷燁騎著駿馬,手持腰刀,如一道黑色閃電般沖了過來。
沒等黑衣人反應過來,顧廷燁的腰刀已經劈出,一道寒光閃過,為首的黑衣人慘叫一聲,頭顱落地。
剩下的黑衣人見狀,也不敢戀戰,對視一眼後,轉身就想跑。
顧廷燁哪里會給他們機會,催馬追上去,腰刀接連揮舞,又斬殺了兩人。
剩下的黑衣人見勢不妙,紛紛丟下武器想要逃跑。
顧廷燁從馬上拿出弓箭,將黑衣刺客一一射倒。
隨後,顧廷燁勒住馬,翻身下馬,快步走到趙宗全身邊,扶起他︰“趙大人,您沒事吧?”
趙宗全渾身發抖,指著地上的尸體,聲音都在打顫︰“那……那些人是誰派來的?是邕王?還是兗王?”
顧廷燁看著地上的黑衣人尸體,輕聲說道,“趙大人,我留了一個活口,咱們帶回去審審吧……”
趙宗全癱坐在田埂上,看著綠油油的麥苗,心里卻一片冰涼。
他之前還在猶豫要不要卷入汴京的紛爭。
可現在看來,他早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想躲都躲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