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副留守府。
高尚和沈括便跟著扈三娘進了書房。
兩人都穿著青色官袍,高尚身材微胖,臉上帶著幾分沉穩。
沈括則身形清瘦,眉宇間透著書卷氣。
兩人見了徐子建,忙躬身行禮︰
“下官高尚,拜見徐大人!”
“下官沈括,拜見徐大人!”
“都來啦,快坐下吧。”徐子建抬手示意,指了指案旁的兩張椅子,“不必多禮,今日叫你們來,是想問問黃河河堤的情況。”
他走到案前,鋪開一張新繪的河防圖,燭光下,圖上的線條清晰可見。
“眼看著秋汛還有一個多月就要來了,”他的指尖落在圖上的幾處險段,“這河堤的情況怎麼樣了,能否扛得住?高尚,你是河渠司督監,你先來說說。”
高尚站起身,拱手道︰“回大人,依下官看,今年黃河汛期怕是比往年更猛。”
他走到案前,指著圖上的“橫隴堤”和“商胡堤”,“這幾處是薄弱環節,去年汛期就有些潰堤的跡象。下官建議,在這些地方多修幾處堤壩,減少決口的風險。”
他頓了頓,又道︰“另外,下官建議組建‘埽工兵’。若是真的出現決口,可以用‘埽工’技術及時堵上。”
“埽工兵?”徐子建抬眉問道
高尚比劃了一下解釋,“就是用梢料、土、石捆扎成‘埽’,一層層拋下去,能很快把缺口堵住。”
徐子建了然,這便是古代的模塊化沙包。
“還有,”高尚接著說,“沿黃河主流及支流,得修建‘縷堤’、‘遙堤’、‘月堤’,形成多層防御。慶歷八年黃河北流後,河北東路修的‘北堤’和‘東堤’,總長幾百里,很是管用。尤其是大名府周邊的‘北京堤’,還有澶州的‘商胡堤’,都得重點加固。”
徐子建听著,頻頻點頭,等他說完,贊許道︰“說得不錯,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考慮得很周全。”
沈括見高尚說完,也靦腆地站了起來,拱手道︰“徐大人,下官也有些不成熟的想法,想跟大人說說。”
“但說無妨。”徐子建鼓勵道。
“這些日子,下官親自勘察了黃河下游的河道。”沈括走到案前,拿起筆在圖上畫了幾道線。
“下官用‘分層築堰法’測量了地形高程,還把開封至滄州的河道地形按比例繪制成了地形沙盤,這樣能直觀地看出河道的高低起伏,制定疏浚方案時也能更精準。”
他的眼里閃著光,說起治河,語氣也變得急切︰“大人當初的《治黃河九疏》里說過,‘河水重濁,號為一石水而六斗泥’,這話說得極是。”
他頓了頓,“但下官發現,這些年河北治河,總有人急功近利,一決口就忙著堵,卻不想想,泥沙淤積才是病根。”
“所以下官認為,得先疏浚下游河道,降低河床坡度,再加固堤壩,不能只想著堵截決口。”
他的指尖在圖上的下游河道劃了一道,“這才是‘治水先治沙’的道理。”
徐子建听得專注,示意他繼續說。
沈括又道︰“下官還設計了一種‘浚川杷’,是個帶齒的鐵制耙狀工具。”
他用手比劃著,“把它固定在船上,順流而下,能攪動河床的泥沙,讓泥沙隨水沖走,清理淺灘淤積很管用。”
“另外,堤壩也得改進。”他接著說,“傳統堤壩夯土不密實,容易滲水坍塌。下官琢磨出個‘分層夯築法’,每層填土後用石硪反復夯實,再摻些碎石、蘆葦,能增強韌性,就像……就像給堤壩加了筋骨。”
最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還有,若是真的發了水災,災民流離失所也是個大問題。下官建議‘以工代賑’,招募災民參與水利工程,既能解決勞動力,又能讓他們有口飯吃,一舉兩得。”
“說得好!”徐子建忍不住拍了拍手,看向沈括的目光滿是贊賞,“你和高尚,一個治標,一個治本,相得益彰。沈括,你如今已是青出于藍,我沒什麼好教你的了。”
沈括聞言,忙躬身道︰“大人過獎了,下官不過總結您教我的東西,略加琢磨罷了。”
徐子建擺了擺手,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沈括听令!”
沈括一愣,隨即挺直身子,拱手應道︰“下…官在!”
“我以都水使者的身份,任命你為都大提舉修護黃河堤岸。”徐子建的聲音沉穩有力,“你與高尚一起,協助我治理好這條黃河,給大周百姓一條安穩的母親河!”
沈括眼中閃過一絲激動,深深躬身︰“下官遵命!定不負大人所托!”
高尚也跟著起身,拱手道︰“下官定與沈大人同心協力,守護好黃河大堤!”
燭光下,三人的身影映在牆上,仿佛與那張河防圖融為了一體。
……
暮色沉沉,大名府留守官邸的正廳里的六角宮燈亮起,暖黃的光暈落在紫檀木餐桌上,映得青瓷碗碟泛著溫潤的光。
梁世杰端坐在主位,手中象牙箸剛夾起一塊水晶肘子,目光卻冷不丁掃向對面的兒子梁舍。
“啪”的一聲,象牙箸落在碟子里,濺起幾滴醬汁。
梁世杰喉間滾出一聲沉問︰“听說你在打徐子建妾室的主意?還派人去跟蹤她?”
梁舍正往嘴里塞著花糕,聞言手一抖,糕點掉在衣襟上。
他慌忙起身,袍角帶翻了手邊的茶杯,水漬順著桌沿滴滴答答落在青磚地上。
“父親,兒子不過是……是在街上多看了兩眼,沒、沒什麼壞心思!”
他垂著頭,手指絞著衣擺,聲音細得像蚊子哼。
梁世杰猛地一拍桌子,碗碟相撞發出刺耳的脆響︰“多看兩眼?你派去的那幾個潑皮在徐府牆外蹲了三日,當我是瞎子不成?”
他站起身,官袍下擺掃過凳腳,“你平日里在大名府欺男霸女,強搶民女,真以為我都不知道?”
“官人!”曹氏猛地放下筷子,銀釵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不就一個妾室嗎?值得這般動氣?”
她伸手拉過梁舍,替他撢了撢衣襟上的糕點碎屑,“回頭我讓管家去徐家說一聲,給筆銀子把人要過來便是,還能讓個妾室絆住我兒不成?”
梁舍往母親身後縮了縮,偷偷抬眼瞄著父親。
“婦人之見!”梁世杰指著曹氏,氣得胡須發顫,“徐子建是尋常人嗎?他雖說是康家庶子出身,如今卻是河北宣撫副使!手里握著調兵的虎符!”
曹氏冷笑一聲,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虎符?官人莫不是老糊涂了?大名府三萬禁軍將領,哪個不是你一手提拔的門生?
再者說,我父兄在真定府手握五萬邊軍,徐子建想調動一兵一卒,也得看我們曹家答不答應!”
“你——”梁世杰指著妻子,氣得說不出話,轉而瞪向梁舍,“慈母多敗兒!梁家遲早要被你這蠢貨害了!徐子建與京中文彥博、歐陽修等人交好,你動他的人,若是被捅到汴京去,是想讓整個梁家陪葬嗎?”
梁舍被父親的怒容嚇得“撲通”跪倒在地,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面,連聲道︰“兒子冤枉啊,我听說姓徐的和父親不對付,想著看向能不能找到對方的錯處,為父親分憂……”
“真的?”,梁世杰面容一松。
“千真萬確!”梁舍信誓旦旦。
“起來吧,那徐子建正在修理黃河河堤,你且先不要招惹他。待黃河出了問題,為父我再參他一本,到時候你要什麼女人他都得交出來…”梁世杰抬了抬手說道。
他對自己的兒子什麼德行很清楚,不過見梁舍態度誠懇,也就不計較了。
“父親,兒子知道了…”梁舍恭敬地說道。
曹氏看著兒子一臉委屈的樣子有些心疼,她就生了這麼一個兒子,自小被他捧在手心里,要啥給啥……
哪怕兒子在大名府名聲不好,她也不在乎!
反正,在河北這片地誰也惹不起他們曹家…
曹氏打定主意要替兒子將徐家的妾室,“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