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正廳的紅綢在穿堂風里簌簌輕顫，映著檐下稀疏的燈籠。
徐家與余家的喜宴只擺了十幾桌，相熟的賓客們低聲寒暄著，茶盞踫在碟沿的輕響，倒比尋常婚宴的喧鬧更顯冷清。
墨蘭用銀簪子撥著鬢邊的珍珠花，眼尾掃過席間稀落的人影，嘴角勾起一抹譏誚︰
“都說徐表哥是新科狀元，怎的連場婚禮都辦得這般寒酸？
听母親說才下了十箱聘禮，這席面看著……怕不是連余太師家的體面都沒顧上。”
她頓了頓，指尖繞著錦帕，聲音壓得更低，“听說五妹妹近來與沈括走得近，那窮酸進士除了幾卷破書還有什麼？日後怕不是要跟著喝西北風了。”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帕輕輕擦拭著嘴角，眼神中盡是輕蔑。
“四姐姐這話可真有意思！”
如蘭“啪”地放下手里的蜜餞碟子，圓瞪著眼楮嗆聲，“徐表哥是什麼身份？狀元及第，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余太師家的嫡女才配得上。
四姐姐不過是盛家庶女，難不成還真以為能攀上這門親？”
她偷偷看了一眼遠處的沈括，不客氣地對墨蘭道。
“我將來要嫁的人，只要合我心意，便是粗茶淡飯我也心甘情願！
哪像姐姐，整日巴望著公侯府的門檻，也不看看自己夠不夠格！”
她說著朝墨蘭撇了撇嘴。
明蘭垂著眼，用銀匙輕輕撥弄著碗里的蓮子羹。
兩位姐姐的爭執像窗外的蟬鳴般聒噪，她卻只望著通往偏院的月洞門出神。
那里是梁山泊的舊部席面，母親衛小娘和弟弟小辛棄疾也在其中。
徐子建特意將他們安置在僻靜處，既避人耳目，又能讓舊部們自在些。
可她一個盛家六姑娘，如何能繞過前院的賓客，去偏院見家人？
正思忖間，一道灼熱的目光撞進眼簾。
明蘭抬眼，正看見齊衡端著酒杯的手頓在半空，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楮里，此刻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期盼。
她心頭微緊，連忙低頭，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裙角。
前幾日，齊衡為了能參加這場婚禮，可費了不少心思。
他趁著母親生辰，好生獻了一番殷勤，把平寧郡主感動得淚灑當場。
見母親心情大好，他才小心翼翼地說出自己的意圖︰“母親，您就答應我吧，我想讓父親母親替我去求親。”
“你看上盛家六姑娘了？”平寧郡主不愧是在宮里長大的，一眼就看穿了兒子的心思。
可惜在她看來，齊衡的這番殷勤，不過是為了姑娘，並非真心孝順。
齊衡苦苦哀求，老公爺也在一旁求情。
平寧郡主這才松口︰“過幾天徐家成親，到時候我們一家子去道賀吧。”
“多謝母親！多謝母親！”齊衡滿心歡喜，只覺答應明蘭的事穩了，卻不知高興得太早。
平寧郡主來得目的是為了了斷兒子和盛家姑娘的孽緣。
宴會上，平寧郡主特意多帶了一份禮物，找到盛老太太和王大娘子以及幾個盛家姑娘，一行人來到徐府的一個偏廳里談話。
“听說嫁到公爵府的大姑娘也有身子了。”平寧郡主臉上掛著看似溫和的笑容說道。
“是啊，在後院里安穩養胎呢，一會徐表佷和余家大姑娘拜堂的時候才過來觀禮……”
王大娘子咧著嘴笑道，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
“你家大姑娘倒是有福氣！”平寧郡主毫不客氣地出言打斷了王若弗的碎碎念。
她向來高傲，此次來徐家參加婚禮有備而來，自然不願听王大娘子拉家常。
盛老太太見狀，連忙接過話頭︰“郡主謬贊了，倒是齊小公爺，真是一表人才，老身看著就喜歡。
郡主呷了口茶，話鋒突然一轉︰“說起福氣，顧家二郎就不懂事了，非要往家里帶些上不得台面的女子，真是叫人頭疼。”
盛老太太和王大娘子對視一眼，只當她是在為明蘭和齊衡的親事鋪路，心中暗暗期待。
誰知道平寧郡主卻突然對侍女說︰“去席面上叫衡哥兒過來，謝過老太太稱贊他！”
墨蘭一听，心中頓時一陣激動，連忙開始整理頭發和衣衫，打算將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給齊衡。
齊衡幾乎是小跑著進來，目光第一時間便落在明蘭身上，眼底的光亮得驚人。
她滿心期待，以為母親要向盛家提親。
可當他走入偏廳後，平寧郡主一開口，卻讓他如墜冰窟。
平寧郡主輕叩扶手似笑非笑看向王若弗︰“大娘子，你家姑娘可不少。四姑娘、六姑娘，個個出挑，誰見了不夸一句？”
她眼尾余光掠過垂首立在牆角的明蘭。
王大娘子賠著笑，心里卻犯嘀咕︰“平寧郡主這話听著不太對勁……”
“衡兒，你平日里不是總抱怨沒姊妹幫襯？”
郡主忽然轉向齊衡，“今日何不把盛家這幾位妹妹，當作嫡親的妹妹看待？”
“衡兒，”平寧郡主指了指侍女身旁的錦盒，“這三串南珠，你親自送給盛家三位妹妹。”
她頓了頓，聲音清晰地傳遍偏廳，“以後，你便認她們做嫡親妹妹吧。”
“嫡親妹妹？”王大娘子驚得差點打翻茶盞，“郡主這是何意？莫不是喝多了酒吧？”
她心里嘀咕道，這平寧郡主搞這麼一出到底啥意思？
“我還沒吃酒呢，醉什麼？禮我都帶來了。”平寧郡主語氣清冷。
此刻，齊衡滿心失落，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仿佛能听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墨蘭心中羞惱，知道對方看不上盛家，自己嫁到齊國公府的計劃算是泡湯了。
明蘭也始料未及，心中猛地一痛，但面上卻強裝鎮定，嘴角扯出一絲苦笑。
盛老太太見狀，立刻護著明蘭︰“這六丫頭是唯一一個養在我身邊的，家里頭就她還沒有嫡親的哥哥。若得小公爺做哥哥，那可是她的福氣。”
明蘭強忍難過，緩緩起身，聲音有些發顫地謝道︰“明蘭薄草之姿，何其有幸。”
說完，她走到齊衡面前，恭敬地行禮，“兄長在上，請受小妹一拜。”
王大娘子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這哪里是認親？
分明是當眾打盛家的臉！
平寧郡主這一手，比直接拒絕更讓人難堪。
盛老太太看著明蘭黯然的眼神，心中忍不住一陣心疼。
她早就猜到明蘭和齊衡不會有結果，畢竟兩人門第差太多。
盛老太太心疼孫女明蘭單純的戀情，想著萬一成了，也算是不留遺憾。
沒想到平寧郡主如此果決地斷了明蘭和齊衡的念想，還順帶下了盛家的面子。
恰在此時，徐子建扶著有孕的華蘭走了進來。
王大娘子有些尷尬地打招呼︰“大姑爺你來啦！”
徐子建看到偏廳里的情況，略微思索，立馬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看來這明蘭和齊衡有情人終成兄妹的戲碼上演了。
不過這平寧郡主在表弟的婚禮上唱這麼一出是不是太不給徐家面子了。
他眉頭微蹙，隨即又舒展開，對著平寧郡主拱手笑道︰“今日郡主在徐府認親，倒是件喜事。只是徐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齊衡身上︰“前幾日吳大娘子的馬球會上，徐某可是親眼見著齊小公爺對盛家幾位姑娘多有‘關照’，當時還特意提醒過幾句。
如今既已認作兄妹，還望郡主教導小公爺，守好兄妹本分。”
徐子建語氣和緩，眼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否則，徐某便是遠在河北大名府，也不介意向官家討個說法。
平寧郡主聞言，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她轉頭看向自家兒子︰“衡兒，徐公爵所言可是真的？”
齊衡一臉苦澀，支支吾吾︰“母親我……”
平寧郡主自認將兒子教得知書達理，還道是盛家姑娘不知廉恥，勾引自家兒子。
不成想居然是自家兒子主動做出這等孟浪之事，還被徐子建給逮到了。
她只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就像挨了一巴掌。
徐子建說罷，不再理會平寧郡主，反而轉身對盛老太太和王大娘子說道︰“祖母，岳母大人，表弟的婚禮就要開始了，我和娘子過來請你們去觀禮！”
王大娘子看到徐子建出來為盛家撐腰，指出齊衡不守規矩反抽了平寧郡主的臉，感覺心情舒暢多了。
她神清氣爽地說道︰“哎呀，大姑爺，華兒有孕在身，你派個下人過來通知一下就好，何必你們夫婦親自過來呢！”
徐子建愈發恭敬道︰“岳母大人你們可是我公爵府的貴客，徐某和娘子自然需要親自來！”
華蘭上前挽著盛老太太的手，溫柔地說︰“祖母，孫女扶你！”
明蘭三姐妹朝平寧郡主行禮後，也跟著離開了偏廳。
如蘭，嘴角露出得意的笑！
大姐夫來得真及時，看這平寧郡主還傲氣不？
臨出門前，明蘭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只見齊衡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而平寧郡主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只留下平寧郡主母子留在原地。
啪！
平寧郡主轉過身，怒不可遏地給了兒子一巴掌︰“你個逆子，居然去糾纏盛家姑娘，我的臉全是被你丟盡了！”
清脆的巴掌聲從偏廳傳來，驚飛了檐下的麻雀。
明蘭腳步微頓，隨即加快了步伐，融入前院漸漸熱鬧起來的喜宴聲中。
回廊下紅燭依舊燃燒，只是那暖光映在她臉上，卻顯得有些冰涼。
明蘭突然想起大姐夫曾經給自己預言過，有情人終成兄妹的梗！
本以為是徐子建開得玩笑，沒想到如今居然應驗了！
莫非他知道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