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里的勁挺氣越往峰上漫越沉,沉得能撐住指尖——吳仙剛踏過川口的紙渣路,腳下的路就換了模樣青黑色的木棧道順著山勢鋪展,棧道板縫里嵌著細碎的筆毛渣,像落了層褪了色的舊筆毛,每一步踩上去都帶著“咯吱”的木響,稍重些就會震下幾縷毛渣,渣底滲著深褐的滯氣,纏得鞋底發澀,連抬手都能覺出股松墨的涼勁。路畔的岩石削得筆直,像豎著的筆桿,石面上纏著半干的筆毛束,風一吹就晃得輕顫,毛束上沾著暗褐的筆痂,痂邊的濕寒比墨紙川更勁,卻纏得更緊,混著松煙結成了細網,摸上去又硬又糙。
念歸幡的十四色星紋里,松褐色突然亮了起來,幡尖直直往峰深處指——吳仙順著方向走,沒走幾步就見著片倚著岩石的木台台上立著根半斜的老筆桿,筆桿是百年松木制的,桿身裹著層厚如殼的筆痂,痂里裹著細碎的滯氣粒,像被松墨浸久了的舊筆;筆桿中段本該刻“筆”字的地方,只余下“竹”部的豎鉤,另一部分被筆痂蓋得嚴嚴實實,痂下滲著的濕寒把松木的勁挺氣壓得發暗,連木紋里都纏著黏膩的筆毛渣,一踫就往下掉帶痂的碎木末。
“簌簌——”念歸幡往老筆桿輕晃,幡面映出團松褐的影“筆”字靈縮在筆桿的裂紋里,比“紙”字靈更勁,卻被纏得更僵,影身裹著層混了松煙的墨霧,每動一下,裂紋里的濕寒就往影里鑽,把松褐氣壓得只剩縷微光,連袖袋里宣紙絨的素白氣都透不進去,只讓墨霧凝得更沉,像裹了層扯不開的木殼。
“別踫那筆痂!會裂了筆靈的!”細得像筆毛掃紙的聲音突然響起——幾只翅膀泛著松褐的筆羽蟲從岩石後飛出來,蛾翅上的紋像極了筆桿的木紋,最大的那只停在吳仙袖袋上,翅尖沾著點松煙“這老筆桿凝了三百年啦!以前護筆的阿爺總坐在木台旁,把舊筆枕墊在筆桿下,研墨時筆桿能引峰頂的筆露潤桿、林里的墨羽蝶落毛,‘筆’字的勁挺氣能把濕寒都撐散,連筆痂都跟著軟——後來阿爺去尋阿翁阿婆阿姐,沒人再來護筆桿,滯氣裹著筆毛渣往上堆,先斜了筆桿,再裂了桿身,最後連阿爺的舊筆枕都埋進松煙灰里啦!”
另一只小筆羽蟲繞著老筆桿飛,聲音帶著點慌“我們試過用筆露泡筆痂,可濕寒混著松煙太沉,泡軟一塊又結一塊,‘筆’字靈躲在裂紋里,連紙的素白氣都怕——你袖袋里的宣紙絨,真能破沉氣?”
吳仙摸出袖袋里的宣紙絨,往老筆桿的筆痂上輕撒絨剛踫著墨霧,就“滋”地泛出素白氣,筆痂竟慢慢軟了,順著筆桿往下滑,露出底下的松褐木色;“筆”字的“竹”部刻痕顫了顫,泛著極淡的勁挺氣,像舊年筆桿立著時沒散的硬氣。
“光有宣紙絨不夠,得用阿爺的舊筆枕引筆露。”最大的筆羽蟲突然往木台西側飛,“筆枕就在老筆桿北邊五尺的松煙灰下!是阿爺用老梨木做的,裹著他的勁挺勁——我帶你去!”
吳仙跟著筆羽蟲蹲下身,指尖往松煙灰里探——剛觸到四寸深,就覺出股硬挺挺的氣,他小心地撥開灰,一塊泛著柔光的舊筆枕露了出來筆枕雖裹著薄松煙,卻仍凝著淡淡的勁挺勁,輕墊在筆桿下,還能發出細弱的“墊”聲,顯然是護筆阿爺當年常用的物件。
他捏著筆枕站起身,往老筆桿的裂紋旁輕靠筆枕剛踫著裂紋,就“叮”地泛出松褐氣,勁挺勁順著筆桿裂紋往桿里鑽;原本歪斜的筆桿竟慢慢直了,沾在桿邊的筆痂簌簌掉了下來;“筆”字靈的影被這股氣裹著,終于從裂紋里探了探,纏在身上的墨霧被融散了大半。
吳仙握著念歸幡往筆桿輕靠,幡尖的十四色星紋突然摻進松褐氣——無數點金、青、灰、絳紅、墨黑、赭石、米白、烏金、瑩白、褐綠、灰褐、暗青、暖紅、素白、松褐十五色的光落在老筆桿上,和宣紙絨的素白、筆枕的勁挺勁纏在一處,順著筆桿繞了三圈,竟在桿外織了層十五色交織的網。
網剛成形,老筆桿的松褐影突然“墊——”地顫了顫——像被熟悉的勁挺勁喚著,一點一點從裂紋里飄出來,墨霧被十五色光融盡,影身泛著勁而不沉的光,往筆桿的“筆”字刻痕飛去。
“墊——”
筆枕墊筆的輕響突然響起,勁挺的氣浪順著筆桿峰往四周蕩,峰底的筆痂跟著化,頂的筆露跟著滴,連念歸幡的星紋都跟著硬了幾分;筆桿的“筆”字補全了刻痕,松褐氣順著筆桿往木台淌,裹著老筆桿的勁挺勁,把峰里的滯氣都染成了松褐色;埋在松煙灰里的舊筆枕也“墊”地滾,順著木棧道滑到吳仙腳邊,筆枕的薄松煙已褪盡,老梨木泛著亮。
吳仙剛撿起筆枕,念歸幡的星紋突然往峰外亮——風里的松褐氣淡了,卻多了股厚重的氣,像墨錠壓著,比筆音沉,比紙音濃。
筆羽蟲們把筆枕遞給他,又往他掌心塞了撮筆毛絮“這是老筆桿的筆毛磨的絮,能護筆的勁挺氣!前面是墨錠崖,那的老墨錠靈睡了最久,濕寒裹著滯氣混著墨渣,比筆桿峰的筆痂還沉——你拿著它,墨靈會認的!”
吳仙把筆枕和筆毛絮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峰外走。走到木棧道旁回頭望,筆羽蟲們正圍著老筆桿輕踫桿身喊“再立筆”,“筆”字的勁挺氣順著筆桿往遠處淌,淌過桿旁的筆枕,淌過峰里的筆毛絮,像條凝實的松褐帶,一頭拴著老筆桿的筆,一頭牽著崖外的路。
風里的墨錠氣越來越厚重。吳仙摸了摸袖袋里的三十二個布包,舊筆枕是勁的,卻透著老筆的活——他知道,前面定有老墨錠的字在等,等筆的勁挺融散,等絮的輕柔溫透,等把僵冷的氣脈,一點點焐活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墨錠崖方向亮得更急了。吳仙踏著峰口的木棧道往前走,袖袋里的筆毛絮輕踫著宣紙絨,“沙沙”的響里摻了點松褐,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面的字還等著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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