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芽的清越氣還沾著袖角,吳仙順著念歸幡亮得發燙的星紋往雲崖走,風里的古笛氣漸散,漫開古笙獨有的渾厚氣——不是新笙的浮響,是老紫竹浸了五百年雲魂的凝實,落在身上像覆了層薄竹絨,指尖一觸,能摸到絨里藏的沉,比笛澗的亮少了四分清,多了四分穩。
攀過嵌著老藤的石階,眼前的雲崖突然展開片平整的石坪,石坪中央立著座半塌的竹制笙台。台架的紫竹桿斷了三根,桿上爬著灰褐色的枯藤,風一吹,藤條就往下墜,纏在台心那架老笙上——笙身是深紫的老竹色,十九根笙管斷了七根,剩下的管身裂著細縫,縫里嵌著干硬的雲塵,像結了層灰紫的殼;笙斗上刻的“笙”字缺了下半“生”的橫畫,刻痕里積著枯竹灰,不是台架的藤屑,是笙氣僵了的滯——笙旁斜倚著把舊笙鑰,鑰身彎了弧度,鑰柄沾著點暗紫的笙漆,一踫就碎成細粒,露出底下發脆的竹芯,連“笙”字的豎畫都蒙著雲塵,吹口氣就揚起淡紫的煙。
崖壁上刻著行深痕︰“笙承管韻,氣載和聲”,刻痕被雲霜浸得發暗,爬著灰綠的地衣。雲風“呼呼”地掃過石坪,卷起的雲塵砸在笙管上,只傳出“悶悶”的濁響,像被塵堵了氣的魂,連半分渾厚都透不出來。
吳仙握著念歸幡踏上笙台,竹架“吱呀”欲裂,幡尖突然往老笙的笙斗探——笙斗里飄著淡紫的霧,霧里裹的笙灰帶著極重的沉,是“笙”字靈縮在笙腔深處,影邊繞著纏人的竹絲,像被雲塵粘住了,動一下都帶起串細碎的竹渣,連笛芽布包的清魂氣都滲不進,只剩團發暗的虛影,見幡尖靠近,竟往笙腔更窄的管縫里鑽。
他蹲到老笙旁,指尖剛挨著笙斗——涼得像浸了雲霜,卻比竹架多了點韌,是老紫竹沒散盡的管凝氣。念歸幡貼著笙斗晃了晃,幡面映出團淡紫的影︰“笙”字靈蜷在笙腔的竹縫里,影上沾著雲塵,連動一下都帶著“沙沙”的蹭響,見他伸手,竟用竹絲把自己纏得更緊,像怕被沉氣壓垮似的。
“先散了這纏人的沉塵。”吳仙摸出袖袋里的笛芽布包,倒出點帶露的竹芽往笙斗撒——竹芽的清魂氣剛沾著雲塵,就“滋滋”地冒起輕煙,塵層竟往下褪了些,露出笙斗深紫的竹色;“笙”字的刻痕顫了顫,藏在塵里的撇畫露了出來,泛著極淡的淡紫光,像老笙剛吹過的余震。
笙台後突然傳來“ ”聲,幾只背著小笙管的小笙蟲爬了出來,蟲殼上還沾著笙漆的殘屑。最大的那只舉著斷管喊︰“這笙僵了三十五年啦!以前制笙的阿公在時,崖上總飄著笙香,‘笙’字的氣能順著笙鑰往管上爬,連笙尾刻的‘雲’字都跟著活——後來新廠用機器扎笙,半天能出百架,制笙的都走了,老笙台就荒了,雲塵堆上來,先堵了笙管,再裂了笙斗,最後連調笙的笙鑰都彎了!”
另一只小笙蟲叼著塊沒蒙塵的舊笙膜,爬到老笙旁︰“阿公走前說,‘笙’字靈怕沉,得用‘雲魂’引,可這崖上的竹魂早枯了,哪來的渾厚氣?”
吳仙往崖邊望,石縫里卡著段沒裂的舊笙管,管上還沾著點沒褪的管韻——是被石縫擋著,沒被雲塵埋住。他伸手抽出舊笙管,往竹芽堆里蹭了蹭——管上沾了竹芽的清魂氣,再往老笙的斷管處輕接︰“‘笙’,從竹,從生,竹者,笙之骨也;生者,氣之魂也——氣入管,管振竹,竹載字,字才不沉。”
話音剛落,他握著舊笙鑰的殘柄往笙斗的“笙”字刻痕上輕刮——鑰背雖鈍,卻帶著點舊年的渾厚氣,順著刻痕往笙腔里鑽。笙腔里的淡紫霧晃了晃,“笙”字靈的影動了動,纏在身上的竹絲松了些,露出點泛光的邊角,往鑰背的方向湊了湊。
“得讓它摸著雲氣的活韻!”吳仙摸出甲苔堆,往笙腔的竹縫里晃了晃——甲苔的沉暖氣順著縫往里滲,滲到“笙”字缺的“橫”畫處時,笙腔突然“嗡嗡”地顫了顫,藏在竹縫里的淡紫影飄了出來,正是“笙”字缺的那筆,被竹絲纏得發虛,一踫著舊笙管就顫了顫,慢慢往“笙”字的主體靠。
小笙蟲們突然往雲崖下爬,回來時都叼著帶露的雲崖草︰“雲崖草有雲魂!能引笙的渾厚氣!”它們把雲崖草擺成小堆,推到笙腔旁——草葉的濕氣順著竹縫往里滲,滲到“笙”字靈的影上時,影上的竹絲竟全散了,淡紫光突然亮透,缺的“橫”畫和主體合在一塊兒,裹著管韻往笙身四周淌。
堵著的笙管突然“呼”地透出氣,雲塵順著雲風飄走;崖壁上的地衣褪了些,刻著的“雲”字透了光,像被笙音吹醒似的閃了閃;連彎了的笙鑰都顫了顫,鑰身沾了點新的凝氣。
吳仙剛直起身,念歸幡的星紋突然往雲崖深處亮——風里沒了古笙的渾厚氣,卻裹著點古築的沉勁氣,像是有刻著“築”字的老木築在幽谷旁沉眠。
小笙蟲們把舊笙管和雲崖草包成小布包,遞給他︰“這管沾著雲的魂,草有笙的沉,遇著僵了的‘築’字,就把管往築上蹭蹭,草往築弦旁放放,它們就知道有人來接啦!”
吳仙把布包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雲崖深處走。走到台邊回頭望,小笙蟲們正圍著老笙擦雲塵喊“慢點兒”,“笙”字的光順著笙台往遠處淌,淌過台旁的舊笙鑰,淌過崖邊的雲崖草,像條凝實的淡紫帶,一頭拴著老笙台的笙,一頭牽著崖外的路。
風里的古築氣越來越沉勁。吳仙摸了摸袖袋里的布包,舊笙管是涼的,卻透著老笙的活——他知道,前面定有老木築的字在等,等管韻融沉,等雲魂引氣,等把僵冷的氣脈,一點點焐活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幽谷方向亮得更急了。吳仙踏著石階往前走,袖袋里的布包輕踫著笛芽布包,“沙沙”的響里摻了點渾厚,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面的字還等著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