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西走一日,腳下的陶片碾作了碎紙。風里的陶土氣淡了,漫開竹紙的輕軟氣,混著殘墨的淡香,不是新紙的脆生,是古箋的溫綿,踩在溪畔的舊紙墟上,鞋底能蹭到箋角的柔滑。吳仙握著念歸幡走到片斷垣前時,幡尖突然往斷案扎——老案裂了大半,案角翹著焦痕,痕里嵌著半支舊筆,案旁堆著圈殘箋,箋下壓著塊米白色的箋板,板上“箋”字被墨氣燻得發暗,“戔”旁的點畫早被塵灰埋得只剩淺印,只剩個“竹”字在板上伏著,像被冷墨裹住的竹絲,風一吹就掉層細屑。
案邊坐著個老叟,正用軟布擦箋板的積塵。他手背爬著竹絲劃的紋,指縫里嵌著墨渣,擦一下,塵就揚得像霧絮,露出箋板更斑駁的邊。見吳仙立在溪埂上,他抬了抬老花鏡“後生要尋古箋?別找啦,這老紙坊早荒啦。案塌了,筆也枯了,再過些日子,連‘箋’字都怕要讓塵灰吞了去。”
吳仙蹲到箋板邊,指尖按在板面——板面涼得發澀,箋板吸足了陳墨的冷氣,摸上去發柔。念歸幡貼著箋板晃了晃,幡面映出團米白的影是“箋”字的字靈縮在板下,影邊繞著塵粒,像被殘箋壓著,動一下都帶起串白星似的光點,連“窯”字靈那點陶土氣都透不出,只剩團怯生生的虛影。他摸出老丈給的竹盒,往箋板邊的殘箋上撒了點窯底釉土——土還留著窯火的溫氣,剛挨著塵灰就洇了點淡青痕,箋上的干墨竟簌簌落了些,板上的“竹”字顫了顫,露出點極淡的白痕,像新剝的竹皮泛著光。
“早年可不是這樣。”老叟把軟布往案沿一搭,“我年輕時抄箋,這箋板總浮著竹墨光。那會兒滿案的箋紙晾得發亮,竹簾一揭,‘箋’字的氣能順著漿往板上爬,連案邊刻的‘紙’字都跟著活——人往箋上落墨時,‘箋’字的氣能沾著墨香往人袖口鑽,收箋時摸板邊,指尖還留著潤呢。”
他指了指紙墟後的舊竹缸“後來抄紙的搬去新坊,機紙印得比手工快千倍。做箋的都往新坊那邊去,老紙坊就荒了。塵一年比一年厚,先埋住了案角,再浸裂了箋板,最後連老竹簾都朽了——老抄紙匠春前來過,蹲在箋板邊看了半晌,說字靈讓冷墨困著了,得用‘活漿’潤,可老紙坊的竹漿早干成了塊,哪來的活漿?”
吳仙往紙墟深處望,竹缸角落泡著束沒霉透的舊竹絲,絲上還沾著點沒濾盡的紙漿——是被缸後的老藤擋著,沒被日頭曬枯。他從袖袋摸出陶片排,往箋板沒塵透的邊晃了晃——陶片帶著老窯的溫氣,映在板上竟“ ”地顫了顫,暖痕順著板縫往下滲,滲到“竹”字的撇畫時,板縫里的塵粒竟松了松,露出點極弱的白光,像竹漿里剛凝的柔色。
“你听。”吳仙忽然按住箋板角。老叟停了手,竟听見箋板下傳來“微啞”的輕響,是那縮在殘箋下的字靈動了動,影邊的塵粒散了點,往陶片晃過的暖痕湊了湊。他想起老丈給的釉土,捏著往箋板上輕撒——土痕漫過板面,帶著的溫氣浸著板縫,撒過的地方竟潤了些,板上的白痕更寬了,“竹”字的白光漫開,順著箋板往下淌,滴在殘箋上時,箋上的干墨竟淡了淡。
“得讓它摸著竹墨氣才行。”吳仙撿起半支舊筆,往竹缸的舊竹絲上蹭了蹭——筆上沾著竹絲的濕氣,他捏著筆往箋板邊的字痕上劃,舊筆挨著“箋”字的殘痕時,筆上的墨渣順著板面往下落,落在板上竟不僵,像層薄墨暈著板縫,把冷氣擋了擋。
他握著舊筆往箋板上輕點“‘箋’,從竹,從戔,竹者,柔之質也;戔者,細之象也——竹搗漿,漿成紙,紙承墨,字才不枯。”點得越輕,板面越亮,“竹”字的白光突然往板下伸,像在找“戔”旁的影,陶片的暖痕跟著往箋板下鑽,鑽到塵粒深處時,竟拽出團米黃的影——正是“戔”旁的字靈,被殘箋壓得久了,影都發脆,一踫著“竹”字就顫了顫,慢慢往一塊兒湊。
老叟突然往紙墟後跑——竹缸邊藏著個沒干透的舊硯台,硯上刻著“墨”字,是當年他抄箋時用的老端硯。他捧著硯台的殘邊跑回來,往箋板邊一擱“墨跟箋是伴!當年硯台研,‘墨’字的氣能順著竹漿往箋板上淌!”硯台殘邊剛挨著箋板,“箋”字突然亮透了,“戔”旁和“竹”字合在一塊兒,白光裹著潤往周圍淌——裂了的案角竟自己攏了攏碎木,半支舊筆往案心滾;老紙墟的塵晃了晃,露出底下的竹簾,簾上刻的“抄”字也透了點光,像剛被竹漿浸過似的眨了眨眼。
風從紙墟後吹過來,卷著墨香往遠處飄。吳仙抬頭望,溪埂下竄過來幾只小松鼠,是老叟常喂的鼠崽,剛從新坊那邊的竹林跑回來,爪里叼著新咬的竹枝,見箋板亮了都停住腳“爺!那字在板上發光呢!跟你說的老早以前一樣!”
大的那只叼著竹枝往箋板邊湊“爺說以前抄箋時,字亮了就好收紙——我們幫你掃塵!”鼠崽們圍著箋板,用小爪扒板上的積塵,扒得越歡,“箋”字的光越盛,連老紙墟上都浮著層淡白的光,像鋪了條竹紙做的毯,一頭連箋板,一頭連竹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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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仙站起身時,念歸幡往老紙坊西飄了飄。幡面的星紋又密了些,指的方向更偏西——那邊的風里沒竹紙氣,卻裹著點木簡的沉樸氣,像是有刻著字的古簡在山窟沉眠。他知道,“箋”字的竹墨脈續上了,老叟和鼠崽們會守著老紙墟,把斷案補好,讓字靈跟著竹墨走,而他得往有木簡氣的地方去。
老叟從懷里摸出個木匣,匣里裝著塊竹簾的殘絲,絲上還沾著點紙漿的氣,遞給他“這絲是竹簾沉的熟絲,老抄紙匠說絲里沾著‘箋’字的氣,能讓簡上的字認竹墨脈。你帶著,往有老簡的地方走——要是遇著干硬的字,就把絲往字邊擺擺,絲一柔,字就知道有人來接它啦。”
鼠崽們也把剛叼的竹枝擺成束,推到他腳邊“竹枝能引竹漿氣,要是字靈怕簡寒,你就把枝給它們看,說‘老紙坊的板都亮透啦,就等你們來歇腳呢’。”
吳仙把木匣和竹枝束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老紙坊西走。走到溪埂上回頭望,老叟正蹲在竹缸邊翻舊竹絲,鼠崽們圍著箋板扒塵粒喊“慢點兒”,“箋”字的光順著溪埂往遠處淌,淌過埂下的硯台,淌過石旁的竹簾,像條軟乎乎的竹墨帶,一頭拴著老紙坊的板,一頭牽著埂外的路。
風里的木簡氣越來越沉了。吳仙摸了摸袖袋里的木匣,竹絲是涼的,卻透著竹漿的活——他知道,前面定有老簡的字在等,等竹絲柔氣,等竹枝引脈,等把干硬的氣脈,一點點焐柔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西亮得更急了。吳仙迎著風邁開步,竹枝束在袖袋里輕輕擦著陶片排,“沙沙”地透了點輕響,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面的字還等著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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