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離了熔金鋪,往北行出不過十里,熱風便漸漸帶上了稜角,像被冰碴磨過似的,刮在臉上生疼。阿芷的兩生草早已收起金屑火苗,葉片裹著層薄霜,蔫蔫地纏在吳仙手腕上,草尖時不時抖落幾粒冰晶,落在手背上,竟凍得人指尖發麻。
“越往北,憶寒水的寒氣越重。”墨淵的鎮山鏈此刻已褪去赤金,變回暗沉的玄色,鏈環相踫時帶著股冰裂般的脆響,“尋常修士到了這地界,靈力都要被凍得滯澀,吳仙道友的念歸幡……”
他話未說完,便見吳仙手中的念歸幡幡角已凝了層白霜,那些原本暖紅的星紋此刻像蒙了層冰殼,流轉的光芒都慢了半拍。吳仙指尖拂過幡面,靈力探入時,竟听見細碎的“ 嗒”聲,像是有無數細小的冰稜在幡內碎裂。
“這寒氣,能凍住念想。”吳仙眸色微沉,幡面星紋突然閃過一道極淡的銀光,映出片模糊的冰景——漫山遍野的冰稜垂掛如刀,冰里嵌著個穿紅襖的姑娘,正對著一塊無字冰碑哭,眼淚落在冰上,瞬間凝成剔透的珠。畫面稍縱即逝,只留下幡面一道淺淺的冰痕。
阿芷突然“呀”了一聲,兩生草猛地繃直,指向正前方一道驟然拔高的山脊。那山脊在暮色里泛著青灰色,遠遠望去,像是大地被凍裂的傷口,崖壁上隱約可見流轉的寒光,連天上的殘陽都照不進半分暖意。
“是冰封崖了。”墨淵駐足遠眺,鎮山鏈在他掌心輕輕震顫,“當年我師父取憶寒水時,曾說這崖底連通著幽冥的‘忘川冰脈’,尋常寒氣是白霜,憶寒水的寒氣是‘冰魄’,能把活人的念想凍成死物,也能把死人的執念封成永恆。”
行至崖底,刺骨的寒意幾乎凝成實質。腳下的土地早已凍成堅冰,踩上去咯吱作響,冰面下可見無數細密的裂紋,像是被無數雙絕望的手抓出來的。抬頭望去,整座崖壁都是晶瑩的冰層,冰里凍著密密麻麻的物件有泛黃的書信,信紙邊角在冰中微微蜷曲,墨跡被凍得發藍;有斷弦的琴,冰稜沿著琴弦的弧度生長,像是給無聲的琴續上了冰弦;最觸目的是冰崖中段,凍著半艘木船,船帆上“歸”字被冰壓得變了形,船舷邊似乎還凍著個倚欄的人影,衣袂飄舉的弧度被永遠定格,卻連半分生氣都無。
“你看那冰里的信。”阿芷扯了扯吳仙的衣袖,兩生草指向一塊簸箕大的冰塊。冰中凍著封拆開的信,信紙被揉得皺巴巴的,上面的字跡被寒氣浸得發烏,依稀能辨認出“勿等”二字,字尾的墨痕拖得極長,像是寫字人落筆時的顫抖。而在“勿等”二字上方,冰面下竟有無數細碎的劃痕,層層疊疊,細看竟是同一個“等”字,只是每個字都被凍得扭曲,像是用指甲在冰上反復刻下,卻始終穿不透這層寒。
吳仙走近冰崖,指尖按在冰面上。剎那間,刺骨的寒意順著指尖鑽入經脈,比尋常玄冰更甚,竟帶著種要將魂魄都凍結的霸道。他運起靈力相抗,念歸幡突然無風自動,幡面星紋里的赤金光與銀光交織,化作一道細長的光刃,輕輕切在冰面。
“ 嚓——”
細微的裂響中,那塊凍著“勿等”信的冰塊竟裂開一道細紋。緊接著,冰里的信紙突然微微顫動,那些“等”字的劃痕亮起極淡的金光,信紙上“勿等”二字卻滲出墨色的寒氣,像有兩只無形的手在冰里拉扯。
“是念想在掙。”吳仙眸中精光一閃,“寫信的人說‘勿等’,心里卻藏著‘想讓對方等’的念;等信的人刻下‘等’,卻被‘勿等’的字凍住了膽。這憶寒水,凍住的何止是物件,更是人心里的矛盾與怯懦。”
他說著,將更多靈力注入念歸幡。幡面星紋愈發明亮,那些曾映出熔金鋪暖誓的星光,此刻竟化作點點星火,順著冰面的裂紋鑽進去。冰中的“等”字劃痕驟然亮起,與星火相融,竟在冰里燒出一小片透明的空洞。
“咳咳……”
一聲極輕的咳嗽從空洞里傳出來,像隔著百年的風雪。隨即是個姑娘帶著哭腔的聲音“我知道你要走……可我就等三年,三年你不回,我就……”話說到一半,被冰里涌出的寒氣掐斷,空洞瞬間被新的冰層填滿,連那“等”字的劃痕都淡了幾分。
阿芷的兩生草突然劇烈顫抖,葉片上的白霜簌簌掉落。“草說……冰里有東西在吸念想!”她聲音發顫,“不是憶寒水本身,是藏在冰崖深處的……像團化不開的墨,把那些被凍的念想一點點嚼碎了,變成讓冰更冷的養料!”
墨淵的鎮山鏈突然騰空,鏈環繃直如箭,指向崖頂一道最深的冰縫。“是‘斷念蟻’。”他聲音凝重,“三百年前我師父封憶寒水時,曾說這崖底有上古異種,專食未竟之念,念越濃,它們長得越凶。尋常時候被憶寒水凍著,可若有念想自己先泄了氣,成了‘殘念’,就會引它們破冰而出……”
吳仙抬頭望向那道冰縫,只見縫中隱約有墨色的細線在蠕動,像是無數細小的蟲豸在冰層里穿行。而冰縫周圍的冰層,顏色明顯比別處更深,凍在里面的物件大多已看不清原貌,只剩模糊的黑影,像是被什麼東西啃噬過。
“難怪春陽化不開。”吳仙握緊念歸幡,幡面星紋突然齊齊轉向冰縫,光芒熾烈如驕陽,“不是冰太硬,是藏在冰里的東西,把‘等春陽’的念都給吃了。”
他話音剛落,念歸幡突然化作一道流光,直沖向崖頂的冰縫。星光照處,那些墨色的斷念蟻發出刺耳的嘶鳴,紛紛縮入冰層深處。而被它們啃噬過的冰層,竟在星光下漸漸透出暖意,有幾片凍著殘信的冰塊“啪”地碎裂,露出里面完好的字跡——
“待我歸,必十里紅妝”
“娘,明年清明我一定回來”
“此去經年,君莫相忘”
字跡落處,化作點點暖光,像初春的第一縷融雪,滴落在冰封的大地上。吳仙望著那些重新煥發生機的字跡,指尖微動,念歸幡上又一顆星辰亮起,這一次,星紋里淌著的,是冰雪初融的清光。
“看來,得先讓這些被凍住的念想,記起自己本該是熱的。”他轉身看向墨淵與阿芷,眸中映著崖頂的星光,“熔金鋪的金能重燃,冰封崖的冰,自然也能重融。”
崖底的寒風依舊凜冽,但此刻風中,似乎已夾雜著一絲極淡的、屬于春暖花開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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