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的風拂過吳仙的衣袂,帶著草木的清香與泥土的微腥。他抬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枯葉,葉脈間流轉著極淡的生滅之氣——那曾是生死關里令人戰栗的法則,此刻卻溫順得像孩童手中的絲線,在枯葉落地前,將最後一絲生機渡給了石縫中一株新抽的綠芽。
“吳先生,又在看山嗎?”
山下傳來清脆的呼喚,是凡城藥鋪的小丫頭阿芷,背著半簍剛采的草藥,額角還沾著晨露。從前她見了修仙者總要怯生生躲遠,如今卻敢大大方方朝山巔揮手。
吳仙笑著點頭,身影一晃,已立在她身前。這一步跨越了百丈距離,卻沒有激起絲毫靈力波動,仿佛只是尋常邁步。阿芷早已習慣,獻寶似的捧出簍中一株帶露的七葉花“先生說過,這花開得最盛時采入藥,能解寒毒。您看今日的成色可好?”
他指尖輕觸花瓣,並非探查靈氣,而是感受著花瓣與晨露、陽光、泥土的聯系。七葉花根睫處纏著一絲極細的陰寒之氣,是早年兩儀墟外泄的余韻,放在從前,或許會讓整株藥草帶毒,此刻卻被花芯的陽氣輕輕托著,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極好。”吳仙指尖劃過,那絲陰寒之氣並未消散,而是化作一縷輕煙,融入附近的溪流,“用山澗活水熬煮,藥效更顯。”
阿芷似懂非懂點頭,忽然指著遠處道“先生您看,張木匠家的新屋上梁了!前幾日他還愁木料不夠,今早卻在山後找到一整棵成材的一元木呢!”
吳仙望去,凡城邊緣,一株曾在一元界絞殺中飽經風霜的古樹,如今竟扎根在民居旁,枝干舒展,投下濃密的綠蔭。樹身的傷痕化作天然的紋理,隱隱可見“一”與“萬”的印記交織,卻再無半分戾氣。那是古樹循著他心中的圓融之意,自行遷徙而來。
他忽然想起初入道時,曾以為修仙便是要斬斷塵緣,超脫凡俗。如今才明白,所謂超脫,從不是遠離,而是真正的融入。
正思忖間,山風驟然帶來一絲異樣的波動。不是法則沖突,而是一種……迷茫。吳仙望向西方,那里曾是道魔淵的邊界,如今已化作一片沃野,此刻卻有個小小的身影在田埂上徘徊,是個約莫十歲的孩童,手里攥著半塊麥餅,望著天空發呆。
他緩步走近,孩童並未察覺,只是喃喃自語“道長說,魔是壞的,道是好的……可昨日我見田鼠偷了麥子,卻也在給幼崽喂奶,它到底是好是壞?”
這稚嫩的疑問,竟與他當年在道魔淵面對的終極困惑如出一轍。吳仙沒有回答,只是彎腰拾起一顆被風吹落的麥穗,將它輕輕放在孩童手心“你看這麥穗,根在土里,穗向太陽,缺一不可。田鼠偷麥,是為生存;麥子結果,是為延續。所謂好壞,不過是人心的分別罷了。”
孩童眨眨眼,忽然指著遠處的雲霞“就像雲會變成雨,雨會變成露,露又會變成雲?道長說這是因果,可它們本來就是一樣的東西呀!”
吳仙笑了。原來大道從不需要刻意傳授,天地萬物,本就是最好的教材。那孩童似有所悟,蹦蹦跳跳跑向田埂另一頭,要把這個發現告訴正在耕作的祖父。他跑過的地方,幾株被踩倒的禾苗緩緩挺直,露水順著葉尖滴落,在泥土里暈開一圈極淡的光暈——那是常與變的軌跡,溫柔地擁抱著每一個瞬間。
日頭漸高,凡城升起裊裊炊煙。吳仙沿著溪邊漫步,見幾個修士模樣的人正在打水,他們腰間的法器不再閃爍逼人的靈光,反而透著與溪水相融的溫潤。其中一人見到吳仙,拱手行禮,語氣恭敬卻不卑微“吳前輩,前些日您說的‘法不在器,在隨心’,我等總算有了些體會。”
他手中的法劍曾是一元界的絞殺之器,如今劍身上的鋒銳之氣盡斂,倒映著流雲飛鳥,宛如一面尋常的銅鏡。
吳仙頷首,目光掠過遠處的青山。山巔的雲霧聚散,像極了無妄源中那片“無”的律動;溪水流淌,帶著時空的印記,卻不再有凝滯之感;就連風中傳來的孩童嬉鬧、婦人喚歸之聲,也都藏著因果的絲線,輕柔地編織著人間的經緯。
他忽然明白,所謂“萬法歸宗”,歸的從不是某個具體的源頭,而是歸于每一個當下的圓融。就像此刻,他站在溪邊,听著風,看著雲,感受著萬物的呼吸,自己便是這大道的一部分,無需言語,不必刻意,已然與天地溫柔相擁。
夕陽西下時,吳仙坐在凡城的老槐樹下,看著阿芷將熬好的藥湯分給鄰里,看著張木匠在新屋前教孩童辨認木料的紋理,看著修士們與凡人一同收拾農具,準備迎接暮色。
沒有驚天動地的神通,沒有波瀾壯闊的奇遇,只有尋常日子里的煙火氣,在法則的圓融中,透著最本真的道。
他抬起手,不是要施展什麼法術,只是想接住一片即將落地的槐葉。葉尖觸指的剎那,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無妄源”,卻發現那里的“無”與眼前的“有”,原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
原來,真正的歸途,從來都不是光門後的遠方。
而是腳下這片土地,是身邊這些人,是這人間煙火里,每一個平凡卻又圓滿的瞬間。
吳仙的嘴角,漾起一抹與天地同頻的笑意。夜色漸濃,星光亮起,落在他的肩頭,也落在凡城的每一寸土地上,溫柔得如同大道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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