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源奇點的混沌比生滅海更沉凝,比陰陽樞更朦朧。
吳仙踏進去時,像是踩碎了千萬層疊在一起的鏡——左邊是亙古不變的本根境,那里的道則凝如磐石,每一縷本源力都刻著“守一”的銘文,連光都走得筆直,從不偏移半分;右邊是瞬息萬變的末流淵,道則散若流螢,每一絲流變動都寫著“無常”的篆章,連影都飄得扭曲,從不停留剎那。
本根境與末流淵的交界,不是陰陽樞那樣的裂痕,是道則崩解的碎墟。本根境的本源力撞上末流淵的流變動,便炸成簇既不凝固也不消散的灰,灰里飄著半僵半活的道紋,像是被生生撕成兩半的道心。
“他們在較。”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混沌深處浮起。吳仙轉頭,看見個半身凝著萬古不變的岩紋、半身淌著轉瞬即逝的霧靄的老者,他是道源奇點的守關人,名為本末子。
“本根境說末流淵是‘道的腐肉’,覺得所有流變都是對本源的背叛;末流淵說本根境是‘道的枯骨’,覺得一切守一都是對活道的囚禁。”本末子抬手,掌心浮出半塊刻著“靜”字的古玉,半縷寫著“動”字的流霧,“三萬年前景色不是這樣的。那時候本根境的本源力凝成大地,末流淵的流變動便在地上生出水草;末流淵的流變動化作長風,本根境的本源力便在風里立起山岩。本根境的磐石裂開條縫,末流淵的流霧便鑽進去,石縫里便長出會隨四季換色的苔;末流淵的流霧聚成朵雲,本根境的本源力便飄過去,雲團里便結出能萬年不化的雪,多好的相生,愣是被擰成了死斗。”
吳仙走近本根境的邊緣,指尖觸到那凝如磐石的本源力。他能覺出那“必須絕對守一”的堅硬底下,藏著絲想隨流霧舒展的癢——就像萬古不變的山岩,其實也盼著有風吹過石縫的輕響。
再探向末流淵,流變動在指尖滑過,看似無拘無束,實則藏著縷想攀住磐石的怯——如同奔流不息的河,終究也望著有岸可依的安穩。
“本根境的地心,埋著末流淵兩萬年前送來的‘活源珠’。”吳仙忽然開口,界心的光芒映透混沌,“那珠子在本源力里浸了兩萬年,早凝成半岩半霧的核,像是想給不變的本根添點會呼吸的活氣。”
本末子眼中閃過訝異,隨即長嘆︰“末流淵的霧海里,也鎖著本根境三萬年前投下的‘定流錨’。那錨在流變動里漂了三萬年,早蝕成半霧半岩的影,像是想給萬變的末流添點能扎根的穩當。”
話音未落,本根境忽然震顫。一道裂痕從地心蔓延開來,那半岩半霧的活源珠滾出,在本源力里炸開團既凝且散的光——不再是死守不變的僵,是能納變動的定。末流淵的霧海也跟著翻涌,那半霧半岩的定流錨浮出,在流變動里旋出道既散且凝的紋——不再是漫無目的的亂,是能守根本的變。
吳仙抬手,界心的清流轉向那道崩解的碎墟。他沒有去扶本根境的“靜”,也沒有去推末流淵的“動”,只是讓陰陽相濟時悟得的剛柔之力,在碎墟上織出層半凝半散的網。
本根境的本源力觸到網,忽然軟化了些。第一縷本源力不再筆直沖撞,而是順著網的紋路彎了彎,像山岩給風讓了條縫;末流淵的流變動撞上網,忽然沉穩了些。第一絲流變動不再肆意飄散,而是跟著網的肌理停了停,像流水給岸留了個渦。
奇妙的事發生了。
本根境的磐石上,忽然抽出根會隨流霧搖擺的石藤,藤葉是本源力凝成的青,葉脈是流變動描的銀;末流淵的霧海里,忽然浮出塊能任雲影聚散的霧礁,礁體是流變動聚的白,礁紋是本源力刻的褐。
那被劈成兩半的道種,竟在石藤與霧礁的相觸中漸漸愈合。愈合處先是冒出縷半靜半動的息,接著息聚成球,球里浮著半本半末的道輪——本根的靜里含著末流的動,末流的動里藏著本根的靜,兩種道則首尾相餃,在球里慢慢轉成了渾圓的道源輪。
想悟“守一”的修士望過去,輪里便浮著能應萬變的本;想悟“無常”的修士看過來,輪里又現出能立根基的末。連本末子都舒展開來,凝如岩紋的半身纏上了流霧的紋,淌如流霧的半身覆上了岩紋的痕,化作個半本半末的道初之體。
“原來本是末的根,末是本的葉。”本末子撫著道源輪,聲音里既有岩崩的沉,又有霧散的輕,“守一不是僵死,是萬變里的定盤星;無常不是虛浮,是守一中的活水源,本里藏末才是真常,末里含本才是真機啊!”
吳仙望著道源輪里的本末相生,界心忽然發出一聲清越的鳴響。他終于明白,道的初始從不是非此即彼的割裂——陰陽相濟是道的血肉,本末相生是道的骨血,而界力的終極,便是讓所有對立的存在,都能在彼此的懷里找到最舒服的姿態。
本末子遞來一枚道種,種皮一半是本根境的青岩色,一半是末流淵的流霧白,兩種顏色在種臍處交織,時而岩裹霧,時而霧包岩——這是道源奇點的饋贈。吳仙接過時,道種化作一道暖流涌入界心,紫金色的身影上,既凝著本根境的穩,又淌著末流淵的活。
“往太極母胎去吧。”本末子指向混沌之外的虛無,那里懸著枚半明半暗的巨卵,“太極母胎里藏著道的最初形態,卻被‘明’與‘暗’分成了兩界。明界說‘光即是一切’,用熾明焰燒盡所有暗影;暗界說‘暗才是根本’,用沉暗靄吞噬所有光明,那里的明與暗,才是道最初的呼吸呢。”
吳仙望向那枚太極母胎,巨卵的明半側燃著不容暗影的光,暗半側凝著不容微光的黑,像顆被捂住口鼻的道之初生。界心在胸口劇烈搏動,像是听到了來自道之源頭的呼喚。
“太極母胎……”他周身的紫金光暈里,既有陰陽相濟的溫潤,又有本末相生的沉凝,“看來,連道最初的呼吸,都在等著被溫柔地調勻呢。”
道源輪在身後緩緩轉動,輪里的本與末漸漸相生。本根境的岩紋里纏著霧的影︰“原來本里藏著末的韻。”末流淵的霧靄里嵌著岩的魄︰“原來末里含著本的魂。”兩種存在融成圓,化作既恆定又流轉的道初輪,像是為吳仙架的虹橋,既踏著本根的穩,又載著末流的活。
而他的道,正沿著這虹橋,向著明暗合一的太極母胎,緩緩鋪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