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色身影掠過有無境的霞光時,天地輪回盡頭的生滅海已在眼前翻涌。那片海並非渾然一體,倒像口被生生砸裂的鼎——左半側浮著無盡繁花的生華洲,每瓣花葉都在嘶喊“寂滅即是終結”,洲底的生核正以瘋長的勢頭擴張,連輪回的因果都被催得紊亂;右半側沉著死寂枯骨的滅寂島,每寸骨殖都在低語“生機皆是虛妄”,島心的滅核正以蝕骨的執念蔓延,連流轉的命數都被啃得殘缺。
“這生滅海,原是天地的血脈。”輪回子的身影從生滅交界浮現,他左半邊身子是流淌的生機,右半邊是凝固的死寂,說話時生機里滾出抽芽的脆響,死寂里透出腐朽的悶聲,“想當年,生華洲的花葉給滅寂島描脈絡,讓滅有了歸宿;滅寂島的枯骨給生華洲做沃土,讓生有了根基。生華洲的落英飄進滅寂島,枯骨堆里便長出會結果的寂草;滅寂島的寒霧漫向生華洲,繁花間便結出能安魂的生石,多好的輪回,愣是被人擰成了死敵。”
吳仙立在生滅海岸邊,指尖懸在花葉與枯骨之間。他能覺出生華洲的花葉在狂躁,不是蓬勃,是透支——那些“必須永不停歇生長”的生核深處,藏著一絲想沉入寂滅的倦意;滅寂島的枯骨也在僵硬,不是安寧,是空洞——那些“必須徹底歸于死寂”的滅核底下,裹著一縷想孕出新生的期盼。
“它們在耗。”吳仙輕聲道,界心的光芒比在有無境時更醇厚。他看見生華洲的花縫里嵌著一塊枯骨,那是滅寂島七千年前送來的“息生種”,此刻在花縫里凝成半青半灰的核,像是想給花葉添點能喘息的靜;滅寂島的骨隙里纏著一縷花睫,那是生華洲九千年饋贈的“醒滅芽”,此刻在骨隙里纏成半枯半榮的絲,像是想給枯骨添點能復甦的動。
輪回子忽然嘆了口氣,嘆息里飄出半枯半榮的碎屑︰“九千年了,不是這樣的。那時候生華洲的花開到極致,便會化作落英沉入滅寂島,給枯骨做養分;滅寂島的骨腐到盡頭,便會孕出嫩芽攀上生華洲,給繁花做根基。春日生華洲的花瓣覆住滅寂島,枯骨上便開出會結果的寂花;秋日滅寂島的骨粉撒向生華洲,花葉間便結出能安魂的生實,多好的循環,愣是被人攪成了死敵。”
他指著生華洲最深的生核︰“六千年前來了兩個大乘尊,一個說‘滅是生的劫’,往生華洲的花海投了‘永續符’,逼著所有花葉都要開到耗盡最後縷生機;一個說‘生是滅的障’,往滅寂島的枯骨里灌了‘永寂咒’,逼著所有骨殖都要腐到蝕盡最後絲生氣,打那以後,生華洲怕自己不夠旺,就拼命抽芽,長得花葉比刀鋒還銳;滅寂島怕自己不夠寂,就拼命腐朽,蝕得骨殖比寒鐵還硬,到如今……”輪回子指了指花縫里的枯骨與骨隙里的花睫,“連偷偷藏著的輪回意,都快被自己的極端磨沒了。”
吳仙掌心的界力漸漸鋪開,不是去催生或湮滅,而是去托起那些藏在極端里的“異質”。他將花縫里的枯骨輕輕捧出,枯骨剛離花就想崩解,卻被界心的醇厚裹住,慢慢顯露出本來的模樣——那不是要終結生機的劫,是想給花葉添點能沉澱的靜;他又將骨隙里的花睫輕輕取出,花睫剛離骨就想枯萎,也被界心的醇厚托住,漸漸顯露出本真的姿態——那不是要攪亂死寂的障,是想給枯骨添點能復甦的動。
“永續符在怕。”吳仙指尖觸到生華洲最深的生核,那里的符文正在發抖,不是昂揚,是恐慌——它怕一旦停下生長,所有生機都會化作枯骨,卻不知花縫里的枯骨早已悄悄給花脈纏上了沉澱的根。界力溫柔地漫過生核,永續符上的“必須永不停止”漸漸淡去,顯露出底下被花葉藏了六千年的“納滅紋”。
“永寂咒在慌。”吳仙指尖拂過滅寂島最厚的骨層,那里的咒語正在顫栗,不是安寧,是不安——它怕一旦透出生機,所有死寂都會化作泡影,卻不知骨隙里的花睫早已悄悄給骨脈開了復甦的孔。界力輕柔地纏過骨層,永寂咒上的“必須徹底腐朽”漸漸消弭,顯露出底下被枯骨藏了九千年的“引生痕”。
生華洲的花葉忽然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不是衰敗,是舒緩。第一簇繁花垂落,沒有像往常那樣擠佔枯骨,反倒在滅寂島的骨堆上開出半青半灰的花,花瓣是花葉,花蕊是枯骨,生不斥滅,滅不蝕生,反倒在生與滅的交界織出片溫潤的光膜,膜上既映著生華洲的榮,又含著滅寂島的枯。
滅寂島的枯骨忽然響起一串細碎的輕響,不是崩解,是萌動。第一捧枯骨升起,沒有像往常那樣蝕盡繁花,反倒在生華洲的花海中凝成半灰半青的玉,玉體是枯骨,玉紋是花葉,滅不礙生,生不拒滅,反倒在滅與生的交界纏成圈醇厚的氣旋,氣旋里既帶著滅寂島的枯,又藏著生華洲的榮。
最奇妙的是那片裂開的生滅海,竟在青灰花與青灰玉的交輝中漸漸彌合。彌合處先是冒出縷半榮半枯的氣,接著氣變成團,團里浮著半生半滅的輪回氣流——生氣流淌時帶著滅的靜,滅氣流轉時含著生的動,兩種氣流首尾相餃,在團里慢慢旋成了渾圓的輪回氣團。一個想悟生機的修士望過去,氣團里便浮出生華洲的花骨;一個想悟寂滅的修士看過來,氣團里又現出滅寂島的骨殖,連站在海心的輪回子都舒展開來,左邊的生機裹上了安寧的骨膚,右邊的死寂覆上了鮮活的花紋,化作個半生半滅的輪回之體。
“看吶!它們在抱成團了!”輪回子伸手探入氣團,指尖立刻沾了點半生半滅的輪回氣,“六千年了,生華洲總算敢認自己需要滅的靜,滅寂島也總算敢認自己需要生的動——生是滅的序章,滅是生的歸途,原是你連著我,我接著你的事啊!”
吳仙望著氣團里的生滅相濟,忽然明白界力的究竟奧秘︰界力的“生”,從不是一味的瘋長,是能含滅的生;界力的“滅”,從不是一味的死寂,是能藏生的滅。就像此刻的生華洲,生中含滅,便有了沉澱;滅寂島,滅中含生,便有了希望。
輪回子遞來一枚蓮子,蓮子一半是生華凝成的青,一半是滅寂聚成的灰,青與灰在蓮心流轉,時而青裹灰,時而灰包青——這是生滅海的饋贈。吳仙接過時,蓮子化作一股清流向道心漫去,界心的光芒變得既鮮活又安寧,像是同時握著生華洲的花骨,又托著滅寂島的骨殖。
“往陰陽樞去吧。”輪回子指向天地兩極的樞紐,“听說‘陰陽樞’里剛柔失衡,樞中的‘陽極境’和‘陰極淵’斗得連法則都在顫。陽極境說‘唯有至剛至陽才是本源’,用烈陽燒得所有陰翳都要化灰;陰極淵說‘唯有至柔至陰才是根本’,用寒陰凍得所有陽氣都要成冰,那里的陰與陽,怕是比生滅更本源呢。”
吳仙望向天地兩極的樞紐,那里的陰陽樞一半燃著熾烈的陽火,一半凝著酷寒的陰冰,像枚被人掰裂的太極圖。界心在胸口輕輕搏動,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貼近天地的兩極韻律。
“陰陽樞……”他握緊掌心的清流,紫金色的身影融入生滅相生的霞光,“看來,連天地兩極的陰陽,也在等著被溫柔地牽起手呢。”
生滅海在身後緩緩流轉,海里的生與滅漸漸相濟。生華洲的花紋里藏著滅的影︰“原來生里藏著滅的魂。”滅寂島的骨痕里裹著生的魄︰“原來滅里含著生的靈。”兩種存在纏成圓,化作既古老又常新的輪回輪,像是為吳仙鋪的天路,既踩著生華的榮,又踏著滅寂的枯。
而他的道,正沿著這天路,向著陰陽合一的終極,緩緩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