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色身影穿出動靜源的霞光時,天地之末的有無境已在眼前鋪展。那境地並非渾然一體,倒像塊被生生劈裂的琉璃——左半側浮著刺目的光界,每縷光粒都在嘶吼“虛無即是虛妄”,有光界深處的實核正以凝固一切的勢頭顯形,連流轉的法則都被照得僵直;右半側沉著濃稠的暗淵,每縷暗霧都在低語“實存皆是幻象”,無暗淵底層的虛核正以消融一切的執念化形,連穩固的規則都被蝕得透明。
“這有無境,原是天地的魂魄。”元無君的身影從有無交界浮現,他左半邊身子是凝實的光縷,右半邊是虛浮的暗霧,說話時光縷里滾出清脆的踫撞聲,暗霧里透出縹緲的回聲,“想當年,有光界的光粒給無暗淵描輪廓,讓無有了邊界;無暗淵的暗霧給有光界填虛空,讓有了余韻。光界的光點落進暗淵,迷霧里便長出會顯形的影花;暗淵的霧氣漫向光界,光海里便浮起能隱蹤的虛石,多好的相襯,愣是被人拆成了死敵。”
吳仙立在有無裂隙邊,指尖懸在光粒與暗霧之間。他能覺出有光界的光粒在躁動,不是凝實,是緊繃——那些“必須絕對可見”的實核深處,藏著一絲想躲進暗霧的松弛;無暗淵的暗霧也在瑟縮,不是虛無,是空洞——那些“必須徹底隱沒”的虛核底下,裹著一縷想映進光粒的實在。
“它們在慌。”吳仙輕聲道,界心的光芒比在動靜源時更通透。他看見有光界的光縫里纏著一縷暗霧,那是無暗淵六千年前送來的“藏光縷”,此刻在光縫里凝成半明半暗的絲,像是想給光粒添點能喘息的虛;無暗淵的暗隙里嵌著一粒光點,那是有光界八千年前饋贈的“顯暗珠”,此刻在暗隙里聚成半虛半實的核,像是想給暗霧添點能依托的實。
元無君忽然嘆了口氣,嘆息里飄出半光半霧的碎片︰“八千年前不是這樣的。那時候有光界的光給無暗淵定形,暗淵里便開出會顯影的虛蓮;無暗淵的霧給有光界留白,光界中便浮起能隱蹤的實石。白日有光界的光漫過暗淵,迷霧里便顯出隨光流轉的影魚;夜里無暗淵的霧浸向光界,光海中便隱現逐霧而行的光蝦,多好的相襯,愣是被人攪成了死敵。”
他指著有光界最深的實核︰“五千年前來了兩個渡劫仙,一個說‘無是有的蝕’,往有光界的光海里投了‘凝有符’,逼著所有光粒都要凝出不可磨滅的形;一個說‘有是無的障’,往無暗淵的迷霧里灌了‘化無咒’,逼著所有暗霧都要蝕盡一切可見的影,打那以後,有光界怕自己不夠實,就拼命凝形,凝得光粒比晶石還硬;無暗淵怕自己不夠虛,就拼命化形,蝕得暗霧比虛無還空,到如今……”元無君指了指光縫里的暗霧與暗隙里的光點,“連偷偷藏著的念想,都快被自己的極端磨沒了。”
吳仙掌心的界力漸漸鋪開,不是去撕裂有與無,而是去托起那些藏在極端里的“異質”。他將光縫里的暗霧輕輕捧出,暗霧剛離光就想消散,卻被界心的通透裹住,慢慢顯露出本來的模樣——那不是要吞噬光粒的蝕,是想給光粒添點能呼吸的虛;他又將暗隙里的光點輕輕取出,光點剛離暗就想灼裂,也被界心的通透托住,漸漸顯露出本真的姿態——那不是要割裂暗霧的障,是想給暗霧添點能立足的實。
“凝有符在怕。”吳仙指尖觸到有光界最深的實核,那里的符文正在發抖,不是堅定,是恐懼——它怕一旦摻入虛無,所有實存都會化作泡影,卻不知光縫里的暗霧早已悄悄給光脈留了透氣的虛。界力通透地漫過實核,凝有符上的“必須絕對顯形”漸漸淡去,顯露出底下被光粒藏了五千年的“藏無紋”。
“化無咒在慌。”吳仙指尖拂過無暗淵最濃的暗層,那里的咒語正在顫栗,不是虛無,是惶恐——它怕一旦摻入實存,所有虛無都會化作頑石,卻不知暗隙里的光點早已悄悄給暗脈立了扎根的實。界力通透地纏過暗層,化無咒上的“必須徹底消融”漸漸消弭,顯露出底下被暗霧藏了八千年的“納有痕”。
有光界的光粒忽然發出一聲溫潤的輕響,不是刺目,是柔和。第一縷光粒垂落,沒有像往常那樣灼穿暗霧,反倒在暗淵上開出半朵銀紫交織的花,花瓣是光粒,花蕊是暗霧,有不斥無,無不含光,反倒在有與無的交界織出片通透的光膜,膜上既映著有光界的實,又含著無暗淵的虛。
無暗淵的暗霧忽然響起一串縹緲的輕吟,不是空洞,是充盈。第一縷暗霧升起,沒有像往常那樣蝕散光粒,反倒在光界中凝成半塊銀紫交織的玉,玉體是暗霧,玉紋是光粒,無不妨有,有不拒無,反倒在無與有的交界纏成圈通透的氣旋,氣旋里既帶著無暗淵的虛,又藏著有光界的實。
最奇妙的是那道裂開的有無境,竟在銀紫花與銀紫玉的交輝中漸漸彌合。彌合處先是冒出縷半明半暗的氣,接著氣變成團,團里浮著半有半無的元初氣流——有氣流淌時帶著無的虛,無氣流轉時含著有的實,兩種氣流首尾相餃,在團里慢慢旋成了渾圓的元初氣團。一個想悟實存的修士望過去,氣團里便浮現有光界的光骨;一個想悟虛無的修士看過來,氣團里又現出無暗淵的霧肉,連站在境心的元無君都舒展開來,左邊的光縷裹上了縹緲的霧肌,右邊的暗霧覆上了凝實的光紋,化作個既有且無的元初之體。
“看吶!它們在抱成團了!”元無君伸手探入氣團,指尖立刻沾了點既有且無的元初氣,“五千年了,有光界總算敢認自己需要無的虛,無暗淵也總算敢認自己需要有的實——有是無的形,無是有的魂,原是你離不得我,我離不得你的事啊!”
吳仙望著氣團里的有無相濟,忽然明白界力的終極奧秘︰界力的“有”,從不是一味的凝實,是能含無的有;界力的“無”,從不是一味的虛無,是能藏有的無。就像此刻的有光界,有中含無,便有了靈透;無暗淵,無中含有,便有了根基。
元無君遞來一枚玉 , 體一半是有光凝成的實,一半是無暗聚成的虛,實與虛在 心流轉,時而實裹虛,時而虛包實——這是有無境的饋贈。吳仙接過時,玉 化作一股清流向道心漫去,界心的光芒變得既凝實又縹緲,像是同時握著有光界的光骨,又托著無暗淵的霧肉。
“往生滅海去吧。”元無君指向天地輪回的盡頭,“听說‘生滅海’里生死失衡,海里的‘生華洲’和‘滅寂島’斗得連因果都在碎。生華洲說‘唯有永續生長才是真義’,用生機催得所有寂滅都要抽芽;滅寂島說‘唯有徹底消亡才是本真’,用死蝕得所有生機都要枯萎,那里的生與滅,怕是比有無更本源呢。”
吳仙望向天地輪回的盡頭,那里的生滅海一半浮著無盡的繁花,一半沉著死寂的枯骨,像一汪被人攪翻的陰陽魚。界心在胸口輕輕搏動,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貼近天地的輪回韻律。
“生滅海……”他握緊掌心的清流,紫金色的身影融入有無相生的霞光,“看來,連天地輪回的生滅,也在等著被溫柔地牽起手呢。”
有無境在身後緩緩流轉,境里的有與無漸漸相濟。有光界的光紋里藏著無的影︰“原來有里藏著無的魂。”無暗淵的霧痕里裹著有的魄︰“原來無里含著有的靈。”兩種存在纏成圓,化作既古老又常新的元初輪,像是為吳仙鋪的天路,既踩著有光的實,又踏著無暗的虛。
而他的道,正沿著這天路,向著生滅合一的終極,緩緩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