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色身影踏入虛實澗時,正撞見半澗在凝固,半澗在消散。
澗是奇澗,左半側是實石崖,岩壁如墨玉般凝實,每一粒石子都嵌得紋絲不動,陽光照在石上能彈回三分光,連風都能撞出“咚咚”的鈍響,透著股“唯有觸手可及才是真”的執拗;右半側是虛霧流,霧氣如輕煙般縹緲,每一縷霧絲都游移不定,月光穿霧時會碎成千萬片,連指尖都能穿霧而過,帶著股“唯有捉摸不著才是實”的偏執。兩般景象在澗底劃開一道筆直的石霧線,實石崖的稜角撞在霧流上,濺起的碎石在霧里瞬間虛化,虛霧流的輕煙纏上石崖時,凝成的霧珠在石上立刻實化,整道山澗都在忽凝忽散地抽搐,像塊被人同時捏緊又揉碎的玉。
“又在較勁兒了。”一只背甲半是頑石半是輕霧的石霧龜趴在澗邊的苔石上,爬動時一半留下實足印,一半只顯虛影蹤,“俺守這虛實澗八百年了,這實石崖和虛霧流啊,原是天地孕的石精霧靈,實石崖凝大地之氣成骨,讓生靈有踏腳的根;虛霧流聚風雲之氣成魂,讓生靈有騰挪的空,本是同澗共生的老搭檔。可八百年前,來了兩個禪修,一個說‘萬物唯有固化才得永恆’,硬往實石崖里嵌了‘凝虛符’;一個說‘諸法唯有空無才是究竟’,偏往虛霧流里注了‘化實咒’,打那以後,倆方便成了死對頭,白天實石崖用石稜砸虛霧流,想把霧都凝成石;夜里虛霧流用霧氣蝕實石崖,想把石都化做霧,好好一道活澗,愣是被折騰得快成死澗了。”
吳仙立在澗底的石霧線邊,掌心貼在實石與虛霧之間。他能感覺到實石崖的石粒在發抖,不是僵硬,是憋悶——那些“必須凝固”的石縫深處,藏著一絲想化作流泉的渴望;虛霧流的霧絲也在顫栗,不是輕盈,是惶惑——那些“必須縹緲”的霧縷底下,裹著一縷想凝成露珠的期盼。
“它們在怕。”吳仙輕聲道,界心微微震顫,比在晝夜峰時更通透。他能看見實石崖的石縫里卡著一縷霧,那霧在石縫里凝成半實半虛的水珠,像是想潤潤石的干裂,又怕一實就破了“固”的本分;虛霧流的霧團里裹著一粒石,那石在霧團里轉著半虛半實的圈,像是想找個依靠,又怕一凝就違了“空”的執念。
石霧龜伸了伸脖子,背甲上的石紋與霧縷同時舒展“八百年前不是這樣的。那時候實石崖為霧流擋著山風,讓霧能聚成雲氣;虛霧流為石崖裹著潮潤,讓石能長出青苔,倆方輪著護著澗道——春日里實石崖滲出水珠,虛霧流托著水珠凝成彩虹;秋日里虛霧流凝起霜花,實石崖承著霜花砌成玉階。那年澗邊住過個采藥女,實石崖的石髓能壯骨,虛霧流的霧露可清神,采藥女常說‘太實了會堵了路,太虛了會迷了途,原是缺一不可的理’。”
吳仙掌心撫過實石崖的岩壁,石粒突然松了半分,不是潰散,是舒展——那些“必須堅硬”的石質深處,藏著一絲想化作流沙的柔和;他又探入虛霧流的霧縷,霧絲忽然凝了半分,不是固化,是安穩——那些“必須虛無”的霧核之間,裹著一縷想變成晨露的實在。
界刃輕顫,紫金色的流光漫過澗底。沒有崩裂山川的轟鳴,只有“沙沙”一聲輕響——實石崖里的“凝虛符”碎了,石崖瞬間成了既堅且柔的玉質,既能托住攀崖的腳,又能滲出水珠潤霧流,石縫里的那縷霧化作清露,順著石紋滑成一道細泉;虛霧流里的“化實咒”散了,霧流突然有了聚散,既能在日間化霧成雲,又能在夜里凝霧成露,霧團里的那粒石落在泉邊,沾著霧珠長成一顆圓潤的卵石。
最奇妙的是澗底的石霧線,竟慢慢化作一道半實半虛的玉橋。實石崖的玉質與虛霧流的霧氣在橋身交融,實的時候橋如白玉砌成,能承萬鈞;虛的時候橋似煙霞織就,可通幽魂。一只松鼠想過澗,玉橋立刻凝得堅實;一只山魈想戲耍,玉橋又變得通透,連澗邊的古藤都舒展開來,一半纏著實石扎根,一半裹著虛霧開花。
“看吶!澗會呼吸了!”石霧龜的背甲“ 嗒”輕響,石紋與霧縷在甲上織出既實又虛的紋路,“八百年了,俺終于能好好曬背了——俺本是昆侖墟的鎮澗龜,實的時候馱著石碑記史,虛的時候化霧巡澗護靈,原是一體兩面的事啊!”
吳仙望著山澗,澗里的氣息漸漸變得圓融。實石崖的堅硬里多了幾分靈潤“原來不必凝成鐵疙瘩呀。”虛霧流的縹緲里添了些許實在“原來不必散成無影蹤呀。”兩種氣息纏在一起,化作既厚重又輕盈的吟唱,像老石磨轉著圈兒哼的調子,既碾得實,又轉得活。
石霧龜餃來一顆石珠,石珠一半凝著玉質,一半裹著霧氣——這是虛實澗的饋贈。吳仙接過時,石珠化作一股清流向丹田漫去,他突然懂得,界力的顯隱原也如此用時如實石崖般沉凝,藏時如虛霧流般靈動,少了哪樣,都成不了圓融的境界。
“往西北去吧。”石霧龜指向西北方,“听說‘生死淵’里出了異狀,淵里的‘生藤’和‘死石’斗紅了眼。生藤說‘唯有瘋長才是活’,用根須纏得死石透不過氣;死石說‘唯有枯寂才是真’,用寒氣凍得生藤發不了芽,那里的生與死,怕是比虛實更難勘呢。”
吳仙望向西北,那里的天際一半綠得滲血,一半黑得發灰,像被人硬生生劈成兩半的生死簿。界心在胸口輕輕躍動,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沉靜。
“生死淵……”他握緊掌心的清流,紫金色的身影融入漸起的山嵐,“看來,連枯榮之間的生與死,也在等著被溫柔地牽起手呢。”
虛實澗在身後輕輕起伏,澗里的石與霧漸漸變得和諧。實石崖的玉縫里滲著霧“原來實里有虛的溫柔。”虛霧流的霧團里裹著石“原來虛里有實的安穩。”兩種存在纏成圈,化作既沉靜又靈動的韻律,像是為吳仙鋪的階,既踩得實,又登得高。
而他的道,正沿著這階,向著更幽微的天地,緩緩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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