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中,離塵谷散修的身影漸漸清晰。那是個紅衣女子,發絲被魔氣染成墨色,眼角卻有一道淺淡的疤痕——據說她年少時因觸犯天規宗的“行走需循直線”之規,被廢去半條靈脈。此刻她指尖魔紋翻飛,每一道都帶著破規的狂躁︰“李玄!你天規宗的狗鼻子就不能離我遠點?這青霧山又不是你家後院!”
天規宗修士李玄拄著定序劍半跪在地,嘴角溢血,卻仍梗著脖子︰“妖女!你豢養的‘噬靈魔蟻’啃食山民靈根,此等亂象,我天規宗豈能坐視?”他劍指女子腳邊的黑霧,那里確實有細小的黑影在蠕動,啃過的山石都化作了灰粉。
“亂象?”紅衣女子笑出聲,笑聲里滿是悲涼,“山民自願以靈根換百年陽壽,總好過被你們天規宗抓去‘洗心池’,磨掉所有性子,變成只會念教條的傀儡!”
吳仙落在兩人之間,紫金色的界力無聲鋪開,像一層溫潤的水膜,將相互噬咬的序亂之力輕輕隔開。黑霧踫到界力,狂躁的魔紋竟慢慢舒展,定序劍上黯淡的道文也泛起微光。
“自願?”李玄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靈根乃修仙根本,怎會有人自願舍棄?定是你以魔術蠱惑!”
“洗心池?”紅衣女子也愣住,疤痕微微顫抖,“我只听說那是淨化心魔的聖地,怎會磨掉性子?”
吳仙取出界刃,刃身斜指地面,紫金色的道生之息順著刃尖滲入泥土。青霧山的靈氣被這股氣息牽引,竟在兩人之間織出一幅流動的畫面︰畫面里,山民們滿臉皺紋,卻在接過紅衣女子遞來的丹藥時露出笑容——他們本是壽元將盡的凡人,靈根微薄難入仙途,用無用的靈根換幾年安康,對他們而言是幸事。
畫面一轉,洗心池里的修士雙目空洞,機械地重復著“守序”“克己”,原本靈動的道文在他們體內凝成僵硬的鎖鏈——天規宗為了“杜絕偏差”,竟在池中加了壓制本性的藥劑,久而久之,修士們便成了李玄口中“規矩”的化身。
“你看,”吳仙收回界刃,“他信的不是你,是‘秩序必須絕對’的執念;你恨的也不是他,是‘混亂必被壓迫’的傷痛。”
李玄盯著畫面里的洗心池,握劍的手開始顫抖。他想起入門時,師兄因笑了三聲被長老罰去洗心池,出來後便再沒笑過;想起師父說“凡有異動,皆是心魔”,卻從不說為何會有異動。那些被他視為“鐵律”的規矩,原來藏著這樣的冰冷。
紅衣女子望著山民的笑容,眼角滑下淚來。她想起三年前,第一個來找她的老丈說“姑娘,我這把老骨頭,靈根留著也是爛在地里,不如換些米糧給孫兒”,那時她才決定豢養噬靈魔蟻,卻始終不敢告訴別人“交易”的真相——她怕被罵“妖女”,更怕承認自己也渴望被人理解。
黑霧中的噬靈魔蟻突然停止啃食,開始搬運起散落在地的靈根碎屑,像是在整理;定序劍上的道文也不再緊繃,流轉間多了幾分柔和。
“這……”李玄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教條突然卡殼了。
“原來……”紅衣女子抹了把臉,聲音沙啞,“不是所有秩序都要踩碎混亂,也不是所有混亂都要反抗秩序。”
吳仙指尖輕彈,兩道紫金色道紋飛出,一道落在李玄劍上,僵硬的道文開始流轉,多了幾分“靈活”;一道融入紅衣女子的黑霧,狂躁的魔紋漸漸沉穩,添了些許“收斂”。
“天規宗的洗心池,若能留三分余地給本性,未必不是好事;離塵谷的交易,若能設些界限護山民周全,也不算亂象。”他看向兩人,“就像這青霧山,既有筆直的山道,也有蜿蜒的溪流,本就不必強求一致。”
李玄低頭看著劍上重新亮起的光芒,光芒里竟能映出自己年少時笑鬧的模樣。他突然起身,對著紅衣女子拱手︰“此事……是我孟浪了。洗心池的事,我會回宗門稟明,若真有壓制本性之弊,定要改。”
紅衣女子也收斂了黑霧,露出手腕上一串樸素的木珠——那是她未入離塵谷時,母親給她求的平安符。“噬靈魔蟻我會約束,交易也會請修士公證,絕不再讓靈根白白浪費。”
兩人對視一眼,竟同時笑了。那笑容里沒有了劍拔弩張,只有如釋重負的輕松。
吳仙望著他們各自離去的背影,界心在掌心微微發燙。他知道,這只是個開始。天規宗的頑固長老,離塵谷里信奉極端混亂的老怪物,還有更多被序亂執念困住的人,都在等著被“看見”。
遠處天際,流雲依舊在整齊與變幻間流轉。吳仙踏空而行,界刃在陽光下折射出紫金色的光,刃身的“未”字仿佛在輕輕吟唱。
他想起界主說的“現實世界的序亂之道,也在等待被理解”。或許,修仙之路從不是登峰造極的孤獨,而是帶著這份理解,讓每個世界的序與亂,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共生之法。
前方,雲霧深處傳來鐘聲,那是“萬法閣”的召集令。據說閣中最近得了一塊奇石,石上既有道文又有魔紋,卻誰也解不開其中關竅,引得各宗門修士齊聚。
吳仙笑了笑,加快了腳步。界刃輕顫,似在期待著新的相遇。
屬于他的序亂之章,才剛剛在這現實世界,寫下第一個溫柔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