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的燒烤攤，油煙裹著孜然味飄在路燈下，我和老周對著一桌烤串，手里的啤酒還沒踫，就因為我那句“今天又搞砸了”吵了起來。
我戳著烤茄子上的蒜蓉，聲音發悶“下午開會時，我明明準備了半小時的發言，站起來就卡殼了。你說我是不是特沒用？回來路上我想了一路，當時要是先說數據再講結論就好了，還有那個手勢，太僵硬了……”
老周“啪”地放下啤酒瓶，泡沫濺出來幾滴“你能不能別這樣？從大學到現在，十年了，你永遠在想‘剛才要是怎樣就好了’。上次部門聚餐，你跟新同事多說了句玩笑，回來琢磨到半夜，說自己是不是顯得輕浮；上次給客戶發郵件，一個標點符號都要檢查八遍，發完還盯著收件箱刷新，生怕哪里不對。”
我被他說得臉發燙，梗著脖子反駁“反思自己有錯嗎？不想清楚問題，下次不還得犯？總比那些渾渾噩噩的人強吧？”
“反思個屁！”老周的嗓門引來了鄰桌的目光，他壓低聲音卻更激動了，“你那叫反思嗎？你那叫自我折磨！真正的反思是‘我哪里錯了，下次怎麼改’，你是‘我怎麼又錯了，我真差勁’，然後呢？然後你下次還是一樣！”
我攥緊拳頭，啤酒瓶在手里轉了半圈“我怎麼沒改？上次演講緊張，我這次特意背了稿子；上次怕得罪人，這次我特意練了微笑……”
“可結果呢？”老周打斷我，“你背稿子背得像機器人，練微笑練得像假人。你把所有精力都花在‘想’上，根本沒留出力氣‘做’。就像你想減肥，每天對著食譜研究三小時，計算每口飯的熱量，卻連下樓走一圈都懶得動，能瘦下來嗎？”
燒烤師傅端來烤腰子，滋滋的油聲暫時打斷了爭吵。我拿起一串咬了一口，腥氣混著火氣往上涌“我那是謹慎！總比魯莽犯錯強。你上次跟客戶簽合同，連付款方式都沒看清就簽字，最後虧了兩萬，那就是你所謂的‘行動’？”
“我是錯了，但我賠了錢，下次就記住了。”老周抹了把嘴，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我至少往前走了一步，你呢？你站在原地，把自己凌遲了八百遍，連抬腳的勇氣都沒有。你知道你為什麼沒進步嗎？因為你把‘反思’當成了‘行動’的替代品，以為想明白了就等于做到了，其實狗屁不是！”
鄰桌的笑聲傳過來，我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當眾扇了耳光“你懂個屁！我那是追求完美！”
“完美個鬼！”老周也提高了音量，“完美是做出來的，不是想出來的。達芬奇畫蒙娜麗莎，是一筆一筆畫出來的，不是對著畫布想‘我要畫個全世界最美的女人’想出來的。你每天想‘我要變好’，卻連‘今天先完成一件小事’都做不到，跟守著金礦要飯有什麼區別？”
我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我沒行動？我每天寫反思日記，分析自己的錯誤，這不是行動嗎？”
“那是自我感動！”老周也站起來，兩個人隔著油膩的桌子對峙，“你寫了三年反思日記，記了兩百多條缺點，改了幾條？一條都沒有！因為你把日記當成了終點，寫完就覺得‘今天又努力了’，其實啥也沒干。就像學生抄錯題本，抄完就覺得學會了，考試照樣錯，有意義嗎？”
旁邊有人勸“哥倆有話好好說，別吵了。”我深吸一口氣，坐下時帶倒了地上的空酒瓶，砰的一聲脆響。
老周也坐下，語氣緩和了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前陣子我听人說句話，特適合你——‘只要你行動起來了，你的焦慮就模糊了’。你不是想變好嗎？別想‘如何變好’，先想‘現在能做什麼’。比如你怕開會發言，別想‘我要練得不緊張’，先定個小目標下次開會至少說三句話，不管說得好不好。完成了，再定下一個說五句話，加一個數據例子。一步一步來，比你在腦子里開一百場模擬會議有用得多。”
我沒說話，低頭看著杯子里的啤酒沫，想起上周部門聚餐，我提前在備忘錄里寫了十個話題，結果到了現場，盯著屏幕看了半小時，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你總說‘等我準備好了就去做’，但哪有完全準備好的時候？”老周的聲音軟下來，“就像學游泳，你在岸上把動作研究得再透徹，不下水還是會淹死。你怕犯錯，可誰他媽不犯錯？我第一次跟客戶談判，緊張得把‘我們公司’說成‘你們公司’，回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第二次就好多了。錯誤是路標，不是終點，你總盯著路標哭，怎麼往前走？”
夜風帶著涼意吹過來，我打了個哆嗦。老周遞給我一根煙，自己也點了一根，煙霧繚繞里，他的聲音模糊卻清晰“你不是想做公眾號嗎？想了半年了，總說‘我要先想清楚定位，寫好第一篇再發’，結果呢？人家小王想做就做，現在都更了五十篇了，就算寫得一般，也比你停在原地強。你定個大目標年底前發二十篇文章。再拆成小目標這周先寫個標題，下周寫個開頭，再下周湊夠三百字。先完成，再完美，懂嗎？”
我捏著煙，火星燙到手指才反應過來，趕緊扔掉。燒烤攤的燈光昏黃，照在老周臉上，他眼角的細紋里都是懇切“我知道你怕別人說你不好，但比起‘被人說不好’，‘從來沒被人看見’更慘。你總反思‘上一秒做得不好’，可上一秒已經死了，下一秒才是活的。你用死去的時間折磨自己，活著的時間全浪費了，這不傻嗎？”
我拿起酒瓶，跟他的瓶子踫了一下，清脆的響聲里，心里像是有什麼東西碎了，又有什麼東西開始發芽。
“那……我明天先把公眾號注冊了？”我小聲說，像個沒底氣的孩子。
老周笑了，眼里的光比路燈還亮“這就對了。別想‘我要做個爆款公眾號’，就想‘明天先填好注冊信息’。完成了，晚上我請你吃烤腰子。”
我也笑了，拿起烤串塞進嘴里，這次沒嘗到腥氣，只覺得香。原來行動起來的第一步，味道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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