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消毒水味鑽進鼻腔時，我正盯著手機里林薇剛發的朋友圈。照片里她對著鏡頭比耶，手腕上卡地亞手鐲閃著冷光，配文是"新生活"。而我的聊天框里，還躺著她三天前發來的消息︰"醫生說寶寶很健康，你要來看看嗎？"
電梯鏡子映出我泛青的下巴。昨晚在便利店值完大夜班，胡茬已經冒出一層。我扯了扯起球的毛衣領口，突然想起林薇說過最討厭這種"窮酸樣"。電梯"叮"的一聲停在產科樓層，我的心跳突然變得震耳欲聾。一
護士站前，我攥著塑料袋的手心全是汗。袋子里裝著連夜趕工完成的木雕玩具——只歪歪扭扭的小木馬，木刺都沒打磨干淨。保安狐疑地打量著我沾滿木屑的褲腳︰"探視要登記身份證。"
"我找林薇，7號床。"聲音啞得自己都嚇了一跳。保安翻開登記簿時，我瞥見上一行龍飛鳳舞的簽名︰陳昊。後面跟著醒目的"父子關系確認"。
病房門虛掩著。透過縫隙，我看見林薇正低頭逗弄懷里的嬰兒。她瘦了很多，病號服領口露出嶙峋的鎖骨，曾經栗色的波浪卷現在枯草似的扎在腦後。但當她抬頭對床邊男人笑時，眼角還是泛起我熟悉的細紋。
"昊哥你看，寶寶眼楮多像你。"
陳昊西裝革履地坐在床邊，袖扣在陽光下反著刺眼的光。他漫不經心地瞥了眼襁褓︰"皺巴巴的哪看得出來。"說著掏出個絲絨盒子，"喏，我媽給孩子的。"
我推門的手僵在半空。盒子里躺著把純金長命鎖，墜著的鈴鐺隨著動作叮當作響。這聲音讓我想起三個月前，林薇也是這樣晃著陳昊送的手鏈，對我說"打胎的錢你總能借我吧"。
二
木馬掉在地上發出悶響。林薇的表情瞬間凝固，陳昊則慢條斯理地整了整領帶︰"喲，這不是我們"外賣小哥"嗎？"他故意加重了最後四個字，眼神掃過我手里的便利店塑料袋。
"我來看看孩子。"我彎腰撿木馬時，看見床底露出半張b超單。紙質明顯比醫院的粗糙，但那個模糊的公章已經足夠刺痛眼楮——和上次在醫院走廊撿到的一模一樣。
林薇突然把嬰兒往陳昊懷里塞︰"你抱會兒。"她拽著我胳膊往外走，指甲陷進我結痂的疤痕里。走廊拐角處，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混著奶腥氣撲面而來。
"不是說好不來了嗎？"她聲音壓得極低，眼楮卻不斷往病房方向瞟，"陳昊現在願意認孩子了..."
我盯著她無名指上嶄新的鑽戒。戒圈明顯大了一圈，在她細瘦的手指上晃晃蕩蕩。"上次你說..."
"上次是上次！"她猛地打斷我，嬰兒監護手環在腕上嘩啦作響，"他現在答應娶我，給孩子上戶口..."她突然壓低聲音，"你知道他爸是教育局副局長吧？"
護士推著藥車經過，車輪碾過地上半張檢查單。我彎腰撿起，發現是張偽造的親子鑒定報告。陳昊的名字後面，跟著醒目的"確認親生"。
三
陽光透過走廊窗戶，把林薇的眼袋照得發青。她嘴唇翕動著在說什麼，我卻只听見血液沖擊鼓膜的轟鳴。三個月前的雨夜突然在眼前閃回——她渾身濕透地拍開我出租屋的門，小腹還看不出弧度︰"醫生說...說孩子可能...是你的..."
當時她脖子上還有陳昊留下的吻痕，現在那里貼著張嶄新的ok繃。我鬼使神神地伸手去揭，她吃痛地"嘶"了一聲。繃帶下是道已經結痂的咬痕，形狀像個月牙。
"他咬的？"我听見自己聲音發飄。
林薇突然紅了眼眶︰"那晚我說要找你當孩子爸爸...他喝多了..."她下意識摸著小腹，那里有道新鮮的剖腹產疤痕，"但現在他願意負責了..."
病房里突然傳來嬰兒啼哭。林薇轉身就要跑，被我一把拉住。塑料袋里的木馬掉了出來，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護士站的輪椅旁。
"如果..."我嗓子發緊，"如果我說我願意當孩子爸爸呢？"
林薇的動作頓住了。她低頭看著那個歪歪扭扭的木馬，突然笑出聲︰"你拿什麼養孩子？"她指著我的便利店工牌，"時薪15塊的爸爸？"
四
陳昊抱著嬰兒出現在走廊盡頭。孩子在他定制西裝上吐了口奶漬，他立刻嫌惡地皺起眉。林薇小跑著接過孩子，動作熟練地拍嗝。
"討論完了？"陳昊掏出車鑰匙在指尖轉圈，"我媽約了攝影師，下午給孩子拍百天照。"他瞥了眼地上的木馬，"這什麼破爛玩意兒？"
我彎腰去撿時，看見林薇迅速把什麼東西塞進襁褓。那是張折成方塊的紙，露出的一角上印著"放棄撫養權協議書"。
"對了，"陳昊突然湊近我，古龍水混著煙味撲面而來，"听說你在申請助學金？"他壓低聲音，"巧了，評審主任是我爸學生..."
陽光突然變得刺眼。我望著林薇懷里的嬰兒，他正攥著小拳頭打哈欠，睫毛在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這個動作像極了林薇當年在畫室睡著時的模樣。
"7號床準備出院！"護士推著輪椅走過來。陳昊接過孩子，林薇則小心翼翼地把木馬放進垃圾桶。塑料桶發出"咚"的悶響，就像那天她摔門而去時，我心髒墜落的聲音。
五
電梯門關上前，我最後看了眼病房。陳昊正把金鎖往孩子脖子上戴，林薇舉著手機拍照，鑽戒在閃光燈下折射出刺眼的光。她突然抬頭，隔著玻璃對我做了個口型。
我知道她在說"對不起"，就像當年打翻咖啡時一樣。但這次沒有素描本可以合上了。
走出醫院時，手機震動起來。助學金的審批通知赫然寫著"不通過"，而林薇的朋友圈更新了九宮格。最後一張是孩子戴著金鎖的特寫，配文"爸爸送的禮物"。
我站在垃圾桶旁，摸出兜里皺巴巴的親子鑒定申請書。墨水已經被汗水暈開，但"確認撫養關系"幾個字依然清晰可辨。風突然大起來，紙片打著旋兒落進垃圾桶，蓋在那個被丟棄的木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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