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花宴
凌霄殿的玉階旁，兩樹繁花正盛。桃花樹的枝椏已探到殿檐下，粉白花瓣綴滿枝頭，風一吹便簌簌落在青石板上，疊出層淺淺的胭脂色；幾步外的桂樹更甚，細碎的金蕊擠在葉間，連風都裹著甜香，漫過凌霄殿的朱紅廊柱，飄向雲海深處。
玉帝提著酒壇站在花下，指尖沾了點壇口的桂花釀，笑著往石桌上的玉杯里倒。琥珀色的酒液晃著光，落杯時濺起的酒星里，竟裹著絲極淡的金光——那是去年埋在桂樹下的那壇，今日挖出來時，壇口的泥封上還沾著片帶露的金桂，像是特意留的記號。他指尖摩挲著壇身，想起去年此時埋酒的情景，玄穹的虛影曾在桂樹下晃過，說這酒要等來年花開時，與眾人共飲。如今壇未開，香已溢，倒像是那小子提前算好了時辰。
“陛下倒是會選時候。”肖飛的腳步聲從玉階下傳來，他肩上落了片桃花瓣，隨手拂去時，腰間的承影劍突然輕鳴了聲，劍鞘上的血紋泛出暗紅微光，“昨日人間剛過春分，這桃花便開得這般熱鬧。”他走近石桌，目光落在桌上的靈珠上——那是昆侖新靈玉結出的，里面曾嵌著玄穹的殘魂，如今雖沒了殘魂，卻仍留著玄穹的氣息，今日特意帶來，便是想讓它也沾沾宴會的熱鬧。
話音未落，一陣狂風卷著魔氣掠過雲海，重樓的身影落在桂樹旁，黑色衣袍掃落了幾片金桂。他隨手接住一瓣湊到鼻尖聞了聞，挑眉道︰“你們仙界的桂花，倒比魔界的烈酒還勾人。”說罷便徑直拿起石桌上的玉杯，不等玉帝斟酒，自己拎過酒壇滿上，仰頭飲了大半杯，喉結滾動時，壇口飄出的甜香里，竟混進了絲極淡的槍意——那是玄穹當年常帶在身上的氣息。他放下酒杯時，指腹無意識摩挲著杯沿，像是想起了從前與玄穹在魔界飲酒，兩人搶著酒壇，鬧得滿殿魔氣都沾了酒香的日子。
白毛小狐是踩著雲來的，四只爪子沾著妖界的月華露，落地時在石板上印出四朵銀亮的小梅花。它跳到石凳上，尾巴卷著個玉瓶推到桌中央，瓶里的月華露泛著清輝，剛打開瓶口，便有細碎的光點從瓶中飄出，落在桃花瓣上，讓那粉白花瓣竟透出層淡淡的銀光。“今年妖界的月華露，比往年甜些。”小狐的聲音軟乎乎的，爪子扒著石桌邊緣往杯里看，“去年肖飛說桂花釀配月華露最好喝，今年可要多嘗幾杯。”它說著，尾巴尖掃過靈珠，靈珠竟微微發燙，透出層暖光，像是在回應它的話。
玉帝笑著把玉瓶往酒壇旁挪了挪，剛要說話，承影劍突然從肖飛腰間掙脫，懸在石桌上方。劍鞘上的血紋驟然亮了起來，暗紅光芒與石桌上靈珠的金光纏在一起，兩道光芒在空中交織成網，粉白的桃花瓣與金黃的桂花瓣被光網攏住，竟慢慢凝成了個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穿著玄色仙袍，手中似乎握著桿長槍，雖看不清面容，可肖飛一看見那身影，指尖便微微發顫——那是玄穹當年在瑤池練槍時的模樣，彼時玄穹剛學會新的槍法，在花樹下舞槍，桃花與桂花落了滿身，還笑著說要把這槍法教給五界的守護者。
“這小子，倒真舍得讓我們想。”重樓盯著那道光影，又滿了杯桂花釀，往光影的方向遞了遞，“去年你還搶我酒喝，今年怎麼只敢露個影子？”他語氣里帶著幾分調侃，可眼底卻藏著暖意，當年玄穹總愛跟他搶酒，說是魔界的酒太烈，要替他“嘗嘗火候”，如今這光影雖模糊，卻讓他覺得玄穹仿佛就在眼前，下一秒就要搶過他手中的酒杯。
光影似乎動了動，光網中的花瓣突然飄向重樓的酒杯，落在酒液里，漾出圈金色的漣漪。玉帝看著這幕，眼底泛起暖意，拿起自己的玉杯踫了踫重樓的杯子︰“他哪是不敢，是怕擾了我們的興致。”說罷便飲了口酒，甜香順著喉嚨滑下去，竟想起二十年前的春日，也是在這花樹下，玄穹搶過他的酒壇，笑著說“陛下的桂花釀，年年都不夠喝”。那時玄穹還是個毛躁的仙將，搶了酒壇就跑，桃花瓣落了他一後背，如今想來，倒是滿室的熱鬧。
肖飛伸手踫了踫承影劍的光紋，指尖傳來溫溫的觸感，像是有人在輕輕回握。他想起去年在歸墟旁，靈珠曾映出玄穹的字跡“守護不是執念”，如今看著這交織的光芒，突然明白玄穹從未離開——承影劍上的血紋是他封的，靈珠里的氣息是他留的，連這滿樹的桃花與桂花，都像是在替他守著這場年年歲歲的約定。他低頭看著靈珠，靈珠的光芒落在他手背上，竟像是玄穹當年拍著他的肩，說“往後五界的守護，就拜托你了”時的溫度。
白毛小狐跳到肖飛膝頭，爪子指著光網中的人影，尾巴尖掃過靈珠︰“你看，它在笑呢。”眾人順著它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那道光影的輪廓微微舒展，光網中的花瓣竟拼成了個小小的槍影，對著石桌的方向輕輕點了點，像是在回應重樓的話。小狐見狀，爪子抱著小半杯月華露遞向光影，雖明知踫不到，卻還是認真地舉著，尾巴尖的銀光與光網中的光點慢慢融在一起，像是在完成一場跨越生死的踫杯。
風又起時，桃花瓣落在靈珠上，金桂的甜香裹著月華露的清輝，漫過石桌。玉帝又給眾人滿上酒，看著承影劍與靈珠的光芒纏在一起，笑著道︰“今年的桂花釀還有不少，我們慢慢喝，陪他多待會兒。”他說著，往光影的方向推了推酒杯，酒液晃出的金光與光影的輪廓重合，竟像是玄穹真的接過了酒杯，在與他們共飲。
肖飛點頭時，承影劍的輕鳴聲與靈珠的微光恰好重合，像是有人在耳邊輕聲應和。重樓舉起酒杯，對著光影的方向晃了晃，黑色衣袍上沾著的金桂花瓣隨動作飄落，落在酒液里，與那道光影的槍影遙遙相對。他想起玄穹當年在魔界練槍，槍尖挑著酒壇，邊喝邊練，魔氣與仙氣混在一起，卻格外和諧，如今這槍影雖小，卻讓他覺得熟悉又安心。
白毛小狐趴在肖飛膝頭，爪子抱著小半杯月華露，時不時舔一口，尾巴尖上的銀光，竟與光網中的光點慢慢融在了一起。它偶爾抬頭看光影，爪子輕輕拍著肖飛的衣襟，像是在說“玄穹還在呢”，小臉上滿是認真，讓肖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頭，指尖傳來的柔軟觸感，與記憶中玄穹抱著小狐，在妖界月華樹下飲酒的畫面重疊。
雲海在遠處翻涌，凌霄殿的玉瓦映著日光，桃花與桂花的香氣漫在風里。石桌上的玉杯里，桂花釀的甜香混著月華露的清輝，承影劍與靈珠的光芒交織成網，將那道模糊的人影攏在其中。沒有人再說話，只靜靜飲著酒，听著風穿過花枝的聲音，像是玄穹就坐在他們中間，笑著接過酒杯，說著五界的趣事——說人間的百姓又在碎星崖旁立了新的石碑，說妖界的月華草長得越發茂盛，說魔界的小魔們開始學他的槍法，說冥界的憶夢鏡又添了新的片段，一如從前的每一場花宴。
日頭漸漸西斜時，光影慢慢淡了下去，承影劍的血紋與靈珠的金光也收了些，可落在石桌上的花瓣里，仍留著絲淡淡的暖意。重樓將最後一杯桂花釀飲盡，抹了把嘴道︰“明年此時，還來喝這桂花釀。”他語氣堅定，像是在與玄穹約定，也像是在與自己約定，要守住這場年年歲歲的花宴，守住五界的和平。
玉帝笑著點頭，指尖拂過石桌上的花瓣，那花瓣竟在他掌心輕輕轉了圈，像是在應承。他想起去年埋酒時，曾對著桂樹說“明年要與玄穹共飲”，如今雖只有光影，卻也算是圓了約定。他將空酒杯放在石桌上，杯沿沾著的金桂花瓣，像是玄穹留下的記號，提醒著他這場宴會從未散場。
肖飛把承影劍收回腰間，靈珠被他小心地握在手心，指尖傳來的溫度，讓他想起玄穹當年將槍譜交給自己時，掌心的暖意。他低頭看著靈珠，靈珠的光芒雖淡了些，卻仍溫暖，像是玄穹在告訴他“別擔心，五界會一直安穩”。他想起自己將《守護錄》傳給年輕守護者時，那些孩子眼中的堅定，與玄穹當年的模樣如出一轍，心里便多了幾分踏實。
白毛小狐打了個哈欠，爪子抓著肖飛的衣擺，尾巴上還沾著片金桂，隨著肖飛的動作輕輕晃動。它抬頭望了眼漸漸暗下去的光影，小腦袋靠在肖飛的衣襟上，像是在與玄穹告別，又像是在期待明年的重逢。
眾人起身離開時，風又吹過雙花樹，桃花與桂花簌簌落下，落在他們的衣袍上、發間，像是有人在身後輕輕揮手。肖飛回頭望了眼石桌，只見承影劍與靈珠留在桌上的光痕，竟拼成了個小小的“守”字，在落日的余暉里，泛著溫柔的光——那是玄穹的信念，也是他們所有人的信念，是五界和平的見證。
雲海深處，似乎傳來聲極輕的笑聲，混在花香氣里，漫過凌霄殿的玉階，飄向五界的每一處——那是玄穹的聲音，帶著桂花釀的甜香，像是在說︰“明年，我還來赴宴。”
風還在吹，花還在落，石桌上的玉杯雖空，卻仿佛還留著眾人飲酒的溫度，留著玄穹的氣息。這場雙花宴，從未散場；這份守護的信念，也會像這滿樹的繁花，年年盛開，歲歲相傳，陪著五界走過歲歲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