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珠寄語
瑤池的桂花又開了。
風裹著清甜的香氣穿過凌霄殿的飛檐，落在偏殿的窗欞上時，恰好撞見玉帝提著酒壇的身影。他今日未穿平日里的九龍帝袍，只著了件月白常服，腰間系著玄穹當年送的墨玉佩，步履輕緩得像怕驚擾了殿內的寂靜。
偏殿陳設極簡，只一張梨花木案幾，案上鋪著洗得發白的素色錦布——那是玄穹從前在偏殿處理軍務時常用的，邊角處還留著幾道槍尖劃過的淺痕。此刻，錦布中央靜靜躺著一顆拳頭大小的靈珠，珠身泛著淡淡的瑩光，內里似有流光轉動，正是數月前肖飛從昆侖山帶回的那枚，里面嵌著玄穹的一縷殘魂。
案幾左側，承影劍斜斜倚著，劍鞘上的纏繩已有些磨損，劍身上的血紋卻依舊鮮亮，正隨著靈珠的瑩光輕輕顫動，像極了從前玄穹握劍時，人與劍心照不宣的呼應。玉帝將酒壇放在案角，指尖先踫了踫劍鞘，再輕輕拂過靈珠表面，溫潤的觸感從指尖傳來，竟與記憶里玄穹掌心的溫度漸漸重合。
“今年的桂花釀，我多放了些陳年酒曲，比去年的甜些，也烈些。”玉帝的聲音很輕，落在空曠的偏殿里，混著窗外的風聲，添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悵然，“你從前總說，瑤池的桂花太嬌，釀不出魔界烈酒的勁道，可每次宴會上，搶著把我酒壇抱走的，偏偏又是你。”
靈珠依舊安靜，只是表面的瑩光忽然亮了幾分，像極了玄穹從前听他說話時，眼里一閃而過的笑意。玉帝順勢在案前坐下，指尖扣住酒壇的泥封，輕輕一捻，封泥便碎了。醇厚的桂花香瞬間漫開來，與殿外飄進來的新鮮花香纏在一起，將整個偏殿都浸成了桂花的味道。
他從案下取出兩只白玉杯，都是玄穹生前常用的款式——杯沿處有個細小的缺口，是當年兩人比槍時，玄穹失手用槍尖踫壞的。玉帝給自己斟了半杯，又對著靈珠的方向虛斟了一杯，將杯子推到案幾另一側，恰好與靈珠隔了一拳的距離，像從前兩人對坐飲酒時那樣。
“五界近來都安穩。”玉帝端起酒杯，目光落在靈珠上，緩緩道來，“人間的‘時空祠’香火很旺，肖飛前幾日去巡查，說百姓們在祠外種了片桂樹，每逢月圓之夜，桂樹下總能看到你練兵的虛影，孩子們圍著虛影跑，說要學你耍槍；妖界的月華草長得極好，白毛小狐把種子分去了五界，如今忘川河畔、魔界禁地都冒出了泛著金光的嫩芽，冥王說，連忘川的魂魄路過草芽時，腳步都輕了些。”
他頓了頓，指尖輕輕敲擊著杯沿，清脆的聲響里，記憶忽然翻涌——去年此時，玄穹還坐在他對面，一手端著酒杯，一手翻著五界軍務冊，笑著說“等忙完這陣，咱們去人間喝桂花酒”。玉帝喉結動了動，接著往下說︰“重樓那家伙，也學著釀桂花酒了。前幾日托肖飛送了一壇來，還附了張字條，說‘敬玄穹這懂義氣的仙’，你說他別扭不別扭，明明當年跟你打了三百回合，現在倒天天把你掛在嘴邊。”
靈珠的瑩光又亮了些，連帶著承影劍的血紋也顫得更明顯了。玉帝望著靈珠，嘴角彎了彎，眼底卻有些發潮︰“肖飛把你的筆記和槍譜整理成了《守護錄》，字斟句酌改了三個月，說不能漏了你半分心意。仙童們練槍時，承影劍總會映出你的身影，老兵們說，那是你在指導他們——上次有個小仙童練槍時崴了腳，劍身上的血紋竟亮了好久，像是在安慰他，你啊，還是這麼心細。”
“對了，新一屆的五界靈脈會，我們設了‘玄穹守護獎’。”玉帝放下酒杯，指尖輕輕點了點靈珠旁的空位，像是在拍玄穹的手背，“第一屆給了肖飛，他領獎時紅了眼，說這獎杯有一半是你的，還對著歸墟的方向鞠了躬。你听見了嗎？他沒辜負你當年教他的槍法，更沒辜負你護五界的心意。”
話音剛落，靈珠突然微微震顫起來。
玉帝心中一動，身子前傾，目光緊緊盯著靈珠。只見珠身的瑩光驟然變得強烈，金色的光芒從靈珠內部溢出，在半空中凝成一道輕薄的光霧，像極了玄穹當年用仙力凝成的護罩。緊接著，光霧中緩緩浮現出幾行字跡，筆鋒凌厲，帶著幾分揮毫時的灑脫，正是玄穹慣有的筆跡︰“陛下，我一直都在。”
玉帝猛地站起身，手中的白玉杯險些滑落，酒液灑在案布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他望著那行字跡，眼眶瞬間發熱，過往的畫面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歸墟封印前，玄穹持槍而立，銀甲染血卻脊背挺直，說“陛下放心，臣定守好五界”；瑤池桂花樹下，兩人搶著喝一壇桂花釀，玄穹笑得眉眼彎彎，酒液沾在唇角也不在意；碎星崖上，玄穹的殘力凝成光盾護住時空之核，聲音帶著幾分釋然，說“終于能為五界再盡一份力”……
“你這小子……”玉帝的聲音有些哽咽，他抬手抹了抹眼角，卻又笑了出來，笑聲里混著幾分慶幸，幾分委屈，“我就知道，你不會真的丟下五界不管，更不會丟下我這個老朋友。”
光霧中的字跡靜靜停留了片刻，像是在等他平復情緒。隨後，字跡緩緩消散，靈珠的光芒也漸漸柔和下來，不再那般刺眼，而是像一層溫暖的光暈，輕輕包裹著珠身。光暈浮動間，竟隱約勾勒出一張溫和的笑臉，眉眼間的弧度，鼻梁的輪廓，甚至唇角那道淺淺的紋路，都與玄穹生前一模一樣。
玉帝望著那柔和的光暈，心中的悵然漸漸散去，只剩下滿滿的安心。他重新坐下，拿起那杯虛斟的酒，走到殿外，將酒液灑在階前的桂花樹下——那是玄穹從前最喜歡待的地方，每年桂花落時，他總愛在這里練槍。
“既然你一直都在，那這壇桂花釀，我們就分著喝。”玉帝回到案前，給自己滿上一杯，對著靈珠笑道，“你別嫌我小氣，這壇酒我釀了半年，等明年桂花再開，我多釀幾壇，到時候你可別再搶著喝了，得讓我先嘗一口。”
靈珠的光暈輕輕晃動了一下，像是在點頭應下。殿外的桂花風又吹了進來，帶著更濃的香氣，拂過靈珠與承影劍。劍身上的血紋與靈珠的光暈交織在一起，在案幾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從前兩人對坐時，窗外桂花落在案上的模樣，安靜而溫暖。
玉帝就這樣坐著，一邊小口飲著桂花酒，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五界的瑣事——仙童們練槍又有了進步，最年幼的那個已經能耍完一整套“守護槍法”；重樓的桂花酒比去年烈了些，肖飛喝了兩杯就臉紅，被重樓笑了半天；人間的糕點鋪推出了“玄穹桂花糕”，形狀是長槍的模樣，孩子們都愛買；冥界的憶夢鏡新增了片段，里面有你當年教小狐妖練妖力的畫面，小狐妖現在還常對著鏡子發呆……
他說得很慢，偶爾停下來喝口酒，像是在等玄穹的回應。靈珠的光暈時亮時暗，承影劍也會偶爾輕鳴一聲，像是玄穹在附和，又像是在提問。玉帝知道，玄穹一定在听，就像從前那樣，安靜地听著他說瑣事，偶爾插一句玩笑話，讓整個偏殿都充滿笑聲。
夕陽漸漸西斜，金色的光線透過殿窗，灑在靈珠上，將那柔和的光暈染成了暖金色。承影劍輕輕鳴響了一聲，劍身上的血紋映著夕陽，竟像是燃起了一層淡淡的火焰。玉帝放下酒杯，望著靈珠，指尖輕輕踫了踫光暈，輕聲道︰“有你在，真好。”
靈珠的光暈突然亮了亮，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柔和。緊接著，一道極輕的聲音在殿內響起，像是玄穹在耳邊低語，又像是風穿過桂樹的聲響︰“陛下，有你們在，五界安穩，我便安心。”
玉帝的眼眶又熱了，他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陪著靈珠，陪著承影劍，听著窗外的風聲和桂花飄落的聲音。他知道，有些情誼，從來不會被生死隔斷；有些守護，也從來不會因為離別而停止。
夜色漸濃，瑤池的桂花燈一盞盞亮起，暖黃的燈光透過窗欞，映照得偏殿格外溫馨。玉帝起身，將酒壇蓋好，又小心翼翼地為靈珠攏了攏防塵的錦布——那是玄穹從前用的錦布，他一直沒舍得換。
“我明日再來看你，給你帶人間新做的桂花糕。”玉帝對著靈珠輕聲說，像是在跟老友道別。他拿起承影劍，輕輕拭了拭劍鞘上的灰塵，然後將劍重新倚在案旁，才轉身離開。
殿門輕輕關上，將夜色擋在門外。案幾上，靈珠的光暈依舊柔和，承影劍的血紋也依舊輕輕顫動。窗外的桂花風還在吹，帶著清甜的香氣，像是在訴說著一段跨越生死的情誼，也像是在守護著一份永不消散的約定。
玉帝走在瑤池的石板路上，腰間的墨玉佩輕輕晃動，與遠處的桂花燈影相映。他知道，往後的日子里，每當他提起桂花釀，每當五界傳來安穩的消息，那顆靈珠，總會用它的方式，回應著這份牽掛；而那柄承影劍，也會繼續守護著這份約定，讓玄穹的“一直都在”，成為五界最溫暖的慰藉。
月光漸漸升起，灑在瑤池的桂樹上，落下一地碎銀。風裹著桂花，落在偏殿的窗台上，像是在跟殿內的靈珠說︰“你看，五界安穩，陛下安好，一切都如你所願。”
靈珠的光暈輕輕晃了晃，像是在回應，又像是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