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橋香渡斷橋月
七夕的江南總裹著層化不開的水汽,玉帝踏著青石板路走來時,檐角垂落的雨珠剛巧沾濕他素色長衫的袖口。他今日扮作尋常書生,發間束著根木簪,手里攥著把油紙傘——還是昨日從凌霄殿庫房翻出的舊物,傘面上繡的瑤池桂樹已褪了大半金紋,倒與斷橋邊這煙雨朦朧的景致格外相襯。
“這雨倒是懂趣。”玉帝抬頭望了眼橋頂的石拱,水珠順著斑駁的石雕螭首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細碎的水花。往年七夕他總在瑤池設宴,看著仙娥們用金勺舀起桂花釀,听著殿外喜鵲搭巢的振翅聲,可自從玄穹歸墟後,那滿殿的香氣倒成了牽人的念想。前幾日肖飛從歸墟回來,說曾見玄穹的虛影在斷橋徘徊,還跟著只通靈性的金蝶,他便揣著壇新釀的桂花酒,揣著半分期待半分忐忑,來了這人間。
橋面由青灰石板鋪就,經年累月被腳步磨得發亮,邊緣還留著些許水痕。玉帝剛走到橋中,便覺袖口一陣輕顫——那是玄穹當年送他的玉扣,此刻正泛著淡淡的暖光。他心頭一動,抬眼望去時,只見橋那頭的石欄旁,立著道熟悉的身影。
玄穹還是往日模樣,銀甲未卸,發間束著根墨玉簪,只是身形比記憶中淡了些,風一吹便似要融入煙雨中。他正低頭望著橋下的流水,指尖懸著縷微光,像是在逗弄什麼。待玉帝走近,才看清那微光旁繞著只金色蝴蝶,翅尖沾著點水珠,卻依舊振翅不停,尾端的光斑在玄穹手背上輕輕晃動。
“陛下倒是比去年早了半刻。”玄穹的聲音順著風飄來,帶著幾分笑意,與當年在瑤池搶酒時的爽朗別無二致。他轉過身,目光落在玉帝手中的酒壇上,鼻尖輕輕動了動,“今年的桂花釀,我聞到香味了——比去年的更醇些,想來是陛下特意多窖了三月。”
玉帝握著酒壇的手緊了緊,喉間有些發澀。他原以為再見玄穹虛影會有千言萬語,此刻卻只化作一句︰“你既聞得出,便陪我喝兩杯。”說著便將油紙傘斜斜遞過去,遮住兩人頭頂的雨絲,另一只手解開酒壇封口的紅繩。剎那間,濃郁的桂花香便漫了開來,混著江南的水汽,竟比瑤池的酒多了幾分清潤。
玄穹笑著上前半步,指尖輕輕點了點酒壇口,那酒液竟自動升起,在空中凝成兩盞剔透的酒盞。“陛下如今連法術都懶得用了?”他調侃道,將其中一盞遞過來,目光落在玉帝發間的木簪上,“這簪子倒是別致,比凌霄殿的金簪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不過是隨手拿的舊物。”玉帝接過酒盞,指尖與玄穹的虛影相觸時,只觸到一片微涼的光暈,心頭不由泛起絲悵然。他仰頭飲了口酒,桂花的甜香在舌尖散開,暖意順著喉嚨滑下,卻驅不散眼底的輕愁,“去年此時,你還在瑤池跟我搶酒喝,說我窖的酒總比你釀的差些。”
“那是陛下不舍得放桂花。”玄穹也飲了口酒,目光轉向橋下的烏篷船。船娘搖著櫓,吳儂軟語順著水波飄來,船頭掛著的紅燈籠在雨霧中泛著暖光。“人間的七夕倒比仙界熱鬧,有燈有酒,還有人在橋邊系紅繩。”他說著指向橋欄,那里系滿了各色絲線,有的還纏著小小的香囊,風吹過時輕輕搖曳。
那只金蝶不知何時飛到了玉帝肩頭,翅膀輕輕扇動,玉帝只覺肩頭一陣微癢。他低頭望去時,卻見蝶翅上竟映出了瑤池桂樹的模樣——枝繁葉茂,滿樹金花,連枝頭掛著的那串金色桂花都清晰可見,正是玄穹當年留在桂樹上的念想。
“這蝴蝶倒是有心。”玉帝指尖輕輕踫了踫蝶翅,金蝶卻不躲閃,反而振翅飛到玄穹指尖,翅上的桂樹虛影也隨之晃動。他忽然想起去年七夕,玄穹還在瑤池的桂樹下說,要等今年桂花再開時,釀一壇比玉帝更好的酒,可如今酒還在,人卻只剩虛影。
玄穹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著將酒盞遞到他面前︰“陛下莫要愁眉,我雖只剩虛影,卻能看到五界的安穩——肖飛把《守護錄》傳得很好,仙童們練槍的模樣,倒有幾分我當年的架勢;重樓在魔界立了新規矩,每年隕星祭都要釀桂花酒,說是敬我,其實是他自己想喝;還有白毛小狐,總帶著小狐狸去瑤池,桂樹上的金桂花落滿它後背時,倒像極了當年我給它編的花環。”
玉帝听著他的話,心頭的愁緒漸漸散去。他望著玄穹指尖的金蝶,又望了望橋邊系著的紅繩,忽然笑道︰“你既看得見,可知我今年釀這酒時,加了些特別的東西?”說著便從懷中取出個小小的錦囊,打開來,里面是些細碎的金色花瓣——正是瑤池桂樹上那串金色桂花落下的花瓣。
“陛下竟把這花瓣也收著了。”玄穹的目光亮了亮,伸手接過一瓣桂花,花瓣落在他指尖,竟化作一縷微光,融入他的虛影中。“這花瓣帶著歸墟的氣息,倒是能讓我多留片刻。”他說著又飲了口酒,目光轉向天邊。雨不知何時停了,雲層漸漸散開,一縷月光透過雲隙灑在橋上,給兩人的身影鍍上了層銀輝。
“快看,月亮出來了。”玉帝指著天邊,月亮漸漸爬上山頭,清輝遍灑,將橋下的流水照得波光粼粼。烏篷船上的紅燈籠與月光相映,橋邊的紅繩也泛著微光,連金蝶翅上的桂樹虛影都更清晰了些。
玄穹望著月亮,忽然輕聲道︰“當年在歸墟封印時,我曾想,若能再看一眼瑤池的桂花,再喝一口陛下釀的酒,便無遺憾了。如今心願已了,倒覺得這虛影也沒什麼不好。”他說著將酒盞中的酒一飲而盡,“只是陛下日後莫要總惦記我,瑤池的桂花還需陛下照料,五界的安穩也需陛下守護。”
玉帝握著酒盞的手緊了緊,剛要開口,卻見玄穹的虛影漸漸變得透明。那只金蝶似是察覺到什麼,振翅飛到玄穹肩頭,翅上的桂樹虛影也開始模糊。
“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玄穹笑著將酒盞遞還給玉帝,指尖輕輕踫了踫他的手背,“陛下記得,明年桂花再開時,我還會來斷橋,喝陛下釀的酒。”
玉帝望著他的虛影,張了張嘴,卻只說出一句︰“明年的酒,我一定多放些桂花。”
玄穹笑著點頭,身影漸漸消散在月光中。那只金蝶在原地盤旋了幾圈,又飛到玉帝肩頭,翅上的桂樹虛影漸漸淡去,最後化作一縷金光,融入了玉帝懷中的酒壇。
玉帝站在橋上,望著玄穹消散的方向,手中還握著那只空酒盞。月光灑在他身上,橋邊的紅繩輕輕搖曳,烏篷船的櫓聲依舊,只是空氣中的桂花香,卻比剛才更濃了些。他低頭看了看懷中的酒壇,又望了望天邊的月亮,忽然笑了——明年七夕,他還要來這斷橋,帶著最好的桂花釀,等著玄穹和這只金蝶。
橋下的流水靜靜流淌,載著月光,載著桂花香,也載著兩人的約定,流向遠方。橋邊的紅繩上,不知何時多了一縷金色的絲線,風吹過時,與其他絲線纏繞在一起,像是在訴說著一個關于守護與思念的故事,在這七夕的月光下,靜靜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