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穴秘記
肖飛的靴底碾過最後一片沾著晨露的蕨類葉片時，白毛小狐突然停住腳步。蓬松的尾巴在妖界特有的絳紅色霧氣里掃了掃，尾尖沾著的銀霜簌簌落下，尖耳朵卻像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警惕地轉向左側岩壁。那岩壁上爬滿深綠色的苔蘚，與周圍的妖植融為一體，若不細看，根本察覺不到異常。
“到了？”肖飛下意識按住腰間的靈玉佩。自從玄穹殘魂融入這枚玉佩，每逢靠近與玄穹相關的事物，玉佩便會泛起細碎的金光，像是在與過往共鳴。此刻掌心傳來溫溫的觸感，玉佩正隔著衣料輕輕震顫，無聲地應和著他的疑問。
白毛小狐沒說話，只是抬起沾著銀霜的爪子，在岩壁上輕輕一叩。清脆的叩擊聲剛落，那看似平整的岩石竟如水波般漾開漣漪，淡紫色的妖力結界從漣漪中心緩緩散開，露出一道僅容一人一狐通過的狹長洞口。肖飛伸手觸踫結界，指尖傳來絲綢般的柔滑觸感，結界中還縈繞著淡淡的草木香，與狐帝留下的月華草氣息極為相似。
“這是狐帝當年親手設的結界，除了狐族血脈，只有帶著玄穹氣息的人才能進來。”白毛小狐縱身跳進洞口，尾巴尖的白毛在昏暗里劃出一道銀線，“肖飛，你跟緊我，洞里的‘憶魂石’會映出過往的幻象，若是被幻象困住，就連我也沒法救你。”
肖飛彎腰鑽進洞口，甫一踏入便覺一股清冽的草木香撲面而來，徹底驅散了妖界外圍常有的腥羶氣息。洞道兩側的岩壁上嵌著無數顆螢石，淡綠色的光芒將路徑照得隱約可見，地面鋪著厚厚的松針，踩上去悄無聲息，只有松針斷裂的細微聲響在洞道里回蕩。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前方突然開闊，一間約莫丈許見方的石室出現在眼前。
石室中央的石台上，靜靜放著一本深藍色封皮的線裝日記。封皮上用銀線繡著一只展翅的玄鳥，羽翼上還綴著細小的月華草圖案——這是狐帝的專屬圖騰，當年狐帝在萬妖谷種下第一株月華草時，玄鳥圖騰便成了狐族的象征。
“那就是狐帝的日記。”白毛小狐跳上石台，用爪子輕輕扒了扒日記封面，動作里滿是敬畏，“當年狐帝羽化前，把它藏在這里，還說要等‘帶著星辰氣息的人’來取。之前我不懂這話的意思，直到看到你身上的靈玉佩和星辰之淚的氣息，才明白——那個人就是你。”
肖飛走到石台前，指尖剛觸到日記封面，掌心的靈玉佩突然劇烈震顫起來。一道耀眼的金光從玉佩中竄出，直直落在日記上，深藍色的封皮瞬間泛起微光，像是被喚醒的沉睡生靈。原本緊閉的書頁自動翻開，最終停在夾著一片干枯桂花葉的那一頁——那桂花葉的香氣雖已淡去，卻仍能隱約嗅到瑤池桂花特有的清甜。
他低頭細看，泛黃的紙頁上是用狐族特有的銀砂墨寫就的字跡。筆畫娟秀卻透著幾分英氣，每一筆都帶著狐帝獨有的灑脫，正是當年在妖界禁地見過的狐帝筆跡。
“玄穹今日來萬妖谷了。”
開篇第一句便讓肖飛心頭一動。他想起在魔界禁地時，重樓曾說玄穹年輕時常來五界游歷，卻從未提過玄穹與狐帝有過交集。此刻看到這句話，過往零碎的線索突然串聯起來——玄穹殘魂對妖界的熟悉、月華草與星辰之淚的共鳴，原來都源于這段被時光掩埋的過往。
“他穿著仙界的銀白戰甲，手里握著那柄剛煉成就的‘破雲槍’，站在萬妖谷的入口，說要找我切磋妖力。我本想逗逗他，故意讓藤蔓纏住他的腳踝，沒成想他竟怕癢，笑得直不起腰，哪里還有半分仙將的威嚴。”
肖飛的指尖輕輕拂過紙頁上的字跡，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畫面︰年輕的玄穹穿著銀白戰甲，明明想擺出仙將的嚴肅模樣，卻因為藤蔓的搔癢笑得前仰後合，破雲槍斜斜地靠在一旁，槍尖還沾著萬妖谷的晨露。這模樣與他認識的玄穹截然不同——他記憶里的玄穹，總是以殘魂或虛影出現，眉宇間帶著守護五界的沉重，從未有過這般鮮活靈動的時刻。
白毛小狐湊到書頁旁，鼻子輕輕嗅了嗅干枯的桂花葉︰“這是狐帝兩百歲那年寫的，那時玄穹剛成為玉帝的貼身仙將，還沒經歷後來的冥界怨靈之亂，更沒去過歸墟。那時候的萬妖谷，每年都會開很多很多月華草花，玄穹一來，就會幫狐帝打理花圃。”
肖飛繼續往下翻，書頁上的字跡漸漸多了些沉重，銀砂墨的顏色也深了幾分，像是書寫者的心情越發復雜。
“今日听聞玄穹要去鎮壓冥界的怨靈之亂，我偷偷把母親留下的‘護心玉’塞給了他。那護心玉是狐族的至寶，能抵擋怨靈的戾氣，可他起初不肯收，說仙將當有仙將的擔當，不該拿妖族的東西。我罵他死板，說‘你要是死了，誰還陪我切磋’，他才紅著臉收下，還說等回來給我帶瑤池的桂花糕。”
“怨靈之亂平定了，玄穹卻受了重傷。我去仙界看他時，他躺在病榻上，胸口纏著厚厚的紗布，連說話都費勁，卻還不忘從枕下摸出用油紙包好的桂花糕。那油紙都被血漬染了些，桂花糕也涼透了，可我吃得眼眶發燙。他說‘沒讓你等太久吧’，我卻不敢抬頭看他，怕他看到我哭了會笑話我。”
“玉帝要派玄穹去歸墟加固封印，我知道歸墟的戾氣有多重——當年我父親就是在歸墟鎮壓戾氣時羽化的。我拉著他的衣袖求他別去，他卻摸了摸我的頭，說‘我是仙將，五界安穩，你才能在萬妖谷好好養花’。我沒再攔他，只是把狐族所有的月華草都煉成了護符，一針一線縫在他的戰甲里，希望這些護符能護他周全。”
一頁頁翻過，肖飛的指尖漸漸發顫。紙頁上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訴說一段溫暖卻又帶著遺憾的過往。他終于明白，為何玄穹的殘魂會在妖界留下如此濃重的氣息，為何白毛小狐會對玄穹的事這般上心——原來在玄穹成為五界敬仰的仙將之前，他早已在狐帝的生命里，留下了這麼多無法磨滅的痕跡。這些痕跡，藏在桂花糕的清甜里，藏在護心玉的微光里，藏在月華草護符的針腳里，跨越了時光，依然溫暖如初。
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一頁字跡格外潦草的紙頁上。紙頁邊緣還沾著點點褐色的痕跡，像是干涸的淚痕，銀砂墨的顏色深得近乎發黑，連紙頁都被墨跡浸透了幾分。
“歸墟的封印破了。玄穹為了擋住外泄的戾氣，用自身仙力修補封印，卻被戾氣反噬，仙魂受損。我帶著狐族的長老去歸墟找他，只看到他散落在地上的戰甲碎片，還有半塊我送他的護心玉——那護心玉已經裂成了兩半，上面的妖力也快消散了。玉帝說玄穹的殘魂可能還在，讓我別放棄，可我知道，他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有人說玄穹傻，為了五界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可他們不知道，玄穹雖為仙將，卻有一顆柔軟的心。他會為了保護一只受傷的小妖，跟仙界的天將爭執，說‘生靈無分仙妖，都該被善待’；會記得我愛吃瑤池的桂花糕，哪怕重傷也要帶回來；會把五界生靈的安危，看得比自己還重。這樣的他，值得被好好對待，值得被五界記住。”
最後一句話的墨跡格外濃重，像是狐帝寫了又描，反復確認，生怕這心意無法傳遞給後人。肖飛看著那句“他值得被好好對待”，眼眶突然發熱，鼻尖也泛起酸意。掌心的靈玉佩再次亮起，一道柔和的金光籠罩住日記，紙上的字跡竟漸漸變得清晰，仿佛狐帝正坐在他面前，一筆一劃地書寫著這些文字，眼中滿是不舍與牽掛。
“肖飛。”白毛小狐的聲音帶著幾分哽咽，它抬起爪子，輕輕蹭了蹭肖飛的手背，“狐帝直到羽化前，都在找玄穹的殘魂。她把萬妖谷的每一寸土地都找遍了，甚至去了魔界和冥界，可始終沒有找到。她臨終前說，只要玄穹還在，五界就還有希望，讓我們一定要找到玄穹的殘魂，告訴他，萬妖谷的月華草還在等他回來。”
肖飛合起日記，將它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日記的封皮還帶著石室的微涼，卻讓他覺得心頭滾燙。他想起玄穹殘魂在隕星軌護住玉帝的模樣，想起玄穹在歸墟深處哼著的練兵曲，想起五界生靈對玄穹的敬仰——原來玄穹的柔軟，從未隨著仙魂受損而消散。他的柔軟，藏在守護五界的每一個瞬間里，藏在對朋友的承諾里，藏在對生靈的慈悲里，從未改變。
“我們走吧。”肖飛深吸一口氣，轉身看向洞口。晨光已經透過結界照了進來，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是希望的碎片。“這日記里的故事，該讓更多人知道。玄穹的心意，不該只藏在這洞穴里，不該只停留在過往里。”
白毛小狐點點頭，尾巴輕輕蹭了蹭肖飛的褲腿。一人一狐並肩走出石室，剛踏出洞口，身後的岩壁便緩緩合攏，淡紫色的結界重新覆蓋在岩壁上，苔蘚也恢復了原本的模樣，仿佛從未有人來過。只有石台上殘留的微光，和肖飛懷里的日記，默默見證著那段被時光珍藏的過往。
肖飛抱著日記走在妖界的林間，靈玉佩的金光與日記的微光交織在一起，在絳紅色的霧氣中形成一道柔和的光帶，像是玄穹與狐帝的氣息在此刻重逢。林間的妖植似乎感受到了這股溫暖的氣息，紛紛綻放出細小的花朵，連空氣都變得清甜起來。
他低頭看了看懷里的日記，封皮上的玄鳥圖騰在微光中輕輕閃爍。他知道，這本日記里的每一個字，都是對玄穹最好的紀念，也是對五界守護者最溫暖的慰藉。往後，他會帶著這本日記，去仙界，去魔界，去冥界，去人間，把玄穹的故事講給五界的每一個人听。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那位沉默寡言、總是將責任扛在肩上的仙將，有著怎樣一顆柔軟的心；他要讓所有人都記得，有這樣一位仙將，為了五界的安穩，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白毛小狐走在肖飛身旁，突然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天空。肖飛順著它的目光看去，只見妖界的絳紅色霧氣中，竟緩緩飄來一片金色的桂花花瓣。那花瓣在空中打著旋，輕輕落在日記的封皮上，像是玄穹的回應，又像是狐帝的牽掛。
肖飛伸出手，輕輕踫了踫那片桂花花瓣。花瓣上還帶著淡淡的香氣，與日記里干枯桂花葉的氣息一模一樣。他微微一笑，抱著日記繼續往前走，腳步比來時更加堅定。
他知道，這段被時光掩埋的過往，不會就此結束。玄穹的故事，狐帝的心意，會像月華草一樣，在五界的每一個角落生長、綻放，永遠傳遞著守護與溫暖的力量。而他，會成為這段過往的守護者，讓這份力量，永遠流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