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池宴•桂語寄情
九月初九的辰光剛漫過瑤池的玉璧，金桂的甜香便順著風的軌跡鑽進每一處角落。白玉階上還沾著夜露，被晨光映得像撒了層碎銀，殿檐下的琉璃燈懸在半空，風一吹就晃出細碎的光暈，將廊柱上雕刻的鸞鳥紋樣照得愈發鮮活。
仙娥們提著銀壺穿梭在雕花廊柱間，壺身是南海珠貝磨制的，映著她們素白的裙角泛著淡粉的光。壺中盛的是剛從昆侖雪泉新汲的水，冰沁的泉水里還浮著幾片嫩綠的雲霧茶芽——這是王母特意吩咐準備的，要為這場慶祝星脈補全的慶功宴，泡上最鮮醇的仙茶。
“陛下，眾仙已在殿外候著了。”太白金星捧著朝笏上前，他的青布袍角掃過階上飄落的桂花瓣，留下淺淺的花痕。“魔界的重樓將軍、妖界的白毛小狐，還有人間龍虎山的清虛掌門，都已到齊，只等陛下示下。”
玉帝正立于殿中，指尖輕輕摩挲著腰間的承影劍。這把劍跟著他三百年，劍鞘上的血紋原是當年鎮壓上古凶煞時留下的印記，暗沉如墨，可自前日補全星脈後，那血紋竟隱隱泛著暖光，像是有溫度在里面流轉。听到太白金星的話，他抬了抬眼，目光越過殿門的珍珠簾，落在外面的庭院里——
肖飛正牽著白毛小狐的爪子，耐心地教它避開腳下的玉蓮。那小狐渾身雪白，只有尾巴尖綴著一點紅，走得急了就會踩上玉蓮的花瓣，惹得肖飛無奈地笑，彎腰替它拂掉沾在爪子上的花粉。不遠處，重樓斜倚在朱紅柱旁，指尖把玩著一枚泛著幽藍光澤的魔晶，往日總是緊繃的嘴角，此刻竟也沒了冷硬的線條，偶爾會抬眼看看庭院里的桂花樹。嫦娥走在最後，她提著水綠色的裙擺，懷中的玉兔探著腦袋，一雙紅眼楮滴溜溜轉，好奇地打量著殿內的陳設，耳朵時不時抖一下，像是在捕捉空氣中的桂香。
“請他們進來吧。”玉帝的聲音比往日溫和了些，他抬手將承影劍重新理了理，讓劍鞘更貼合腰間，就在劍鞘輕觸腰間靈玉佩的瞬間，竟發出一聲極輕的嗡鳴，像是兩道氣息在相互回應。
仙娥們連忙上前，將殿門的珍珠簾往兩側打起。珠簾踫撞的脆響里，眾仙依次入殿。肖飛剛踏入殿門，就被滿殿的桂香裹了個滿懷，他深吸一口氣，笑著看向玉帝︰“陛下，今年瑤池的桂花，比去年開得更盛了，這香氣都能飄到南天門去。”
白毛小狐從肖飛的掌心跳下來，順著白玉階一溜煙跑到殿中，它湊到桌案旁，對著上面擺著的蜜餞嗅了嗅，粉嫩嫩的鼻子一動一動，惹得坐在旁邊的月老笑出了白胡子，伸手想摸它的頭，小狐卻靈巧地躲開，蹦到了嫦娥腳邊。
重樓走到殿中站定，他收起玩魔晶的手，將那枚泛著幽藍光芒的晶石遞向玉帝︰“此乃魔界禁地新出的‘星髓晶’，蘊含著隕星的靈氣，能穩固星脈的流轉，算是我魔界給五界的賀禮，望此後再無星脈動蕩之虞。”魔晶在晨光中泛著細碎的星光，與玉帝腰間承影劍的暖光隱隱呼應，像是兩顆星辰在相互吸引。
玉帝伸手接過魔晶，指尖剛觸到晶面的冰涼，就听到嫦娥那邊傳來一陣輕響——她懷中的玉兔突然掙開了她的手，三兩下蹦到承影劍旁，用毛茸茸的爪子輕輕蹭著劍鞘。那模樣沒有半分警惕，反倒像對著許久未見的舊友撒嬌，蹭了一會兒，還抬起頭，用粉嫩嫩的鼻子蹭了蹭劍鞘上泛著暖光的血紋。
“這玉兔今日倒是格外活潑。”嫦娥笑著走上前，伸手想將它抱回來，可玉兔卻偏過身子，爪子在劍鞘上又蹭了蹭，還抬頭對著玉帝“吱吱”叫了兩聲，像是在催促什麼。
就在這時，殿中突然靜了下來。肖飛最先發現異樣，他指著玉帝腰間的承影劍，聲音里帶著驚訝︰“陛下，您看！”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聚了過去——原本暗沉的劍身，竟緩緩浮現出淡金色的字跡。那字跡一筆一畫都帶著熟悉的筆鋒，不是刻上去的，反倒像有人正握著無形的筆，在劍身上慢慢書寫。字跡漸漸清晰，連成了一句溫潤的話︰“瑤池的桂花該開了，別忘了釀酒。”
“是玄穹的字！”白毛小狐抬起頭，聲音里滿是驚喜。它曾在狐帝留下的日記里見過玄穹的筆跡，那筆鋒里藏著的溫和與認真，和此刻劍身上的字跡一模一樣，連最後那個“酒”字的收筆弧度都分毫不差。
重樓的指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怔忡。他想起許多年前，玄穹曾到魔界拜訪，兩人在禁地的桂花樹下喝酒，玄穹看著那棵剛種下的桂花苗，笑著說︰“等這棵樹開花了，我就釀一壺桂花酒，邀陛下和將軍一起喝，嘗嘗瑤池桂花和魔界烈酒混在一起的味道。”那時他只當是戲言，畢竟仙魔殊途，他以為這樣的約定不會有實現的一天，卻沒想到，如今竟以這樣的方式再听到這句話。
玉帝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行淡金色的字跡上，指尖微微顫抖。他的思緒像是被拉回了三百年前——那時玄穹還是個剛飛升的仙將，第一次跟著他來瑤池赴宴。玄穹穿著嶄新的銀甲，甲片在晨光中泛著冷光，可他握著長槍的手卻有些緊張，指節微微泛白。可當他看到滿殿的桂花樹時，眼楮突然亮了起來，湊到玉帝身邊，小聲說︰“陛下，這桂花要是用來釀酒，一定很好喝，等明年花開，我釀一壺給您嘗嘗？”
從那以後，每年桂花開時，玄穹都會親手釀一壺桂花酒，送到凌霄殿。那酒壺是他親手燒制的，上面畫著小小的桂花，還系著一根紅繩，紅繩上掛著一片曬干的桂花。玉帝每次都會和他一起喝，听他講這一年在五界巡查的趣事，有時玄穹會說遇到的調皮小妖，有時會說人間的新鮮事，凌霄殿里總是滿是笑聲。
可去年桂花開時，玄穹已化作殘魂藏在靈玉佩中。玉帝看著空蕩的凌霄殿，桌案上還放著去年玄穹留下的酒壺，他終究沒讓人去采桂花釀酒——沒有玄穹在身邊，再醇的酒，也少了幾分味道。
如今再看到這句話，那些藏在心底的思念，像是被桂花酒泡軟了一般，溫溫地漫了上來。玉帝的嘴角慢慢勾起，那笑容里帶著久違的柔和，像是卸下了壓在心頭許久的千斤重擔。殿中的桂香似乎更濃了些，風從殿外吹進來，卷起幾片金黃的桂花，輕輕落在承影劍的劍身上，像是在回應那句跨越生死的叮囑。
嫦娥走上前，她看著劍身上的字跡，聲音輕輕的︰“玄穹仙將定是放心不下陛下，也放心不下這五界，才會借著玉兔和承影劍，傳來這句話。他知道陛下記掛著他，也記掛著當年的約定。”玉兔蹭了蹭她的手，紅眼楮里像是也含著暖意，輕輕“吱吱”叫了兩聲。
肖飛笑著點頭，他看向玉帝︰“陛下，明日我便帶人去采瑤池的桂花，按照玄穹仙將當年留下的法子釀酒。等酒釀成了，我們再在瑤池設宴，邀五界的生靈一起嘗嘗，也讓玄穹仙將的心意，傳遍五界。”
“好啊。”玉帝抬手拂過劍身上的字跡，指尖觸到冰涼的劍身，卻像是觸到了玄穹當年遞酒壺時的溫度。他看向殿外，晨光中的桂花樹綴滿了金黃的花苞，有的已經微微綻開，露出里面細小的花蕊，像是下一秒就要完全綻放，赴這場遲到的約定。
殿中的氣氛漸漸熱鬧起來。仙娥們端上了剛做好的仙糕，有桂花糕、蓮子糕，還有用瑤池蓮子做的羹湯，熱氣騰騰的，裹著甜香。太白金星站起身，手中拿著玉板，提議道︰“今日五界安寧，星脈穩固，不如奏一曲《慶升平》，以賀此時之喜？”眾仙紛紛點頭，仙樂師們連忙取出樂器，悠揚的樂聲很快在殿中響起，與桂香交織在一起，格外悅耳。
重樓也難得松了口，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對著玉帝舉了舉︰“等桂花酒釀好，我便從魔界帶最好的烈酒來，按玄穹當年說的，混在一起嘗嘗，看看是不是真如他所說那般好喝。”
白毛小狐趴在桌案旁，啃著一塊桂花糕，時不時抬頭看看承影劍，眼楮亮晶晶的，像是在期待下一次的驚喜。肖飛坐在它旁邊，偶爾會給它遞一塊蜜餞，小狐也不客氣，接過就啃，吃得滿臉都是糖霜。
玉帝端起面前的茶杯，茶香混著桂香漫入喉間，溫潤甘甜。他看向劍身上的淡金色字跡，心中忽然安定下來——玄穹從未離開。他藏在承影劍里，藏在瑤池的桂花中，藏在五界的每一寸土地上，藏在每一個記掛著他的人心里。他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他們共同珍視的和平，也守護著那些未曾說出口的約定。
風再次吹過瑤池，帶著桂花的甜香，也帶著那句未說出口的“我一直都在”。陽光透過殿門的珍珠簾，灑在承影劍上，淡金色的字跡在光中輕輕閃爍，像是玄穹在笑著點頭。
殿外的桂花苞，在晨光中輕輕顫動，有的已經完全綻開，金黃的花瓣在風里輕輕搖曳，將甜香送得更遠。明年桂花開時，定要釀一壺最醇的桂花酒，敬玄穹，敬五界，也敬這來之不易的安寧，敬那些跨越生死也未曾改變的心意與約定。
樂聲還在繼續，桂香彌漫在瑤池的每一個角落，陽光正好，風也溫柔，像是連天地都在為這場遲到卻未缺席的約定，送上最溫柔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