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石語
小仙童阿硯的草鞋踩過歸墟邊緣的碎石時,總覺得鞋底沾著細碎的光。這處是五界封印的要地,常年飄著淡金色的靈霧,連草葉上的露珠都裹著微光,可今日的霧里,卻藏著一縷不同的暖意——像有人將未熄的炭火,悄悄埋在了石縫里。
他是昆侖仙山最末等的仙童,每日的活計是給守墟的天兵送水。往日里只敢在結界外三尺遠的地方打轉,今日卻被那縷暖意勾著,不知不覺走近了些。腳下突然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阿硯趔趄著扶住身邊的靈柱,低頭去看時,眼楮一下子亮了。
那是塊拳頭大的石頭,半埋在淺土里,石面泛著溫潤的銀光,像是把揉碎的月光都裹進了里面。最奇的是石頭中心,竟有團模糊的影子在輕輕晃動,像浸在水里的墨,暈開又聚攏,看得阿硯忘了呼吸。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刨開周圍的土,指尖剛觸到石頭,就覺一股暖流順著指尖往上涌,瞬間傳遍了四肢百骸——比他在冬至時喝的仙姜湯還要暖,連常年凍得發僵的耳朵尖都熱了起來。
“這是……什麼寶貝?”阿硯把石頭抱在懷里,冰涼的石面貼著衣襟,卻一點不凍人,反而像揣了個小暖爐。他抬頭看了看遠處巡邏的天兵,連忙把石頭塞進懷里的布兜,提著空水桶,腳步輕快地往自己住的小竹屋跑。
竹屋在昆侖山腳的林子里,只有一張床、一張矮桌,牆角堆著他撿來的枯枝。阿硯把石頭放在桌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仔細瞧。那影子比剛才清晰了些,能看出是個人形,穿著寬大的衣袍,似乎還握著什麼東西。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踫了踫石面,影子突然動了——像是察覺到他的觸踫,緩緩抬起了“手”。
阿硯嚇得往後縮了縮,卻見影子只是在石里轉了個圈,隨後,一道溫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貼在耳邊說話︰“小友,別怕。”
“你、你是誰?”阿硯攥著衣角,聲音有點發顫,卻還是好奇地盯著石頭,“你在石頭里嗎?”
影子笑了,石面的銀光晃了晃,像是笑聲化成的光︰“算是吧。我在這里……等一個人,也守一個約定。”
“約定?”阿硯眨了眨眼,湊到桌邊,“什麼約定呀?還有,你為什麼會在石頭里?”
影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在石里緩緩抬起“手”,做出了一個握槍的姿勢。阿硯眼楮一瞪——他在天兵操練時見過這個姿勢,是最基礎的持槍式,可影子做出來,卻比天兵們更舒展,更有力量,仿佛那虛空中真的有一桿槍。
“你看,”影子的聲音帶著笑意,“這個動作,你會嗎?”
阿硯搖搖頭,又趕緊點點頭︰“我見過天兵哥哥做過,可是我學不會,他們說我力氣太小,握不動槍。”他說著,還模仿著影子的姿勢,抬起胳膊,卻因為用力過猛,差點栽倒在桌上。
影子又笑了,石面的光柔和了許多︰“力氣小沒關系,槍法講的不是蠻力,是心勁。來,跟著我做。”
接下來的日子,阿硯每天送完水,就躲進小竹屋,跟著石頭里的影子練槍。影子教的槍法很特別,沒有復雜的招式,只是一些基礎的扎、刺、挑、劈,可每一個動作都要練上百遍。阿硯起初覺得枯燥,可每當他動作不到位時,影子就會用溫和的聲音糾正︰“肩再沉一點,不要聳肩,槍要跟著呼吸走。”有時他練得胳膊發酸,想偷懶,石面就會輕輕晃一下,像是在提醒他,又像是在鼓勵他。
有一次,他練到太陽落山,胳膊酸得抬不起來,忍不住抱怨︰“這槍法好難啊,練了這麼久,還是沒力氣。”影子沉默了片刻,然後在石里做出了一個收槍的動作,聲音比平時低沉了些︰“當年我學這槍法時,比你還小,練到手上磨出血泡,也沒敢偷懶。因為教我槍法的人說,這槍不是用來耍威風的,是用來守護想守護的人的。”
“教你的人是誰呀?”阿硯好奇地問,“他很厲害嗎?”
影子頓了頓,石面的銀光暗了暗,又很快亮了起來︰“他是個很厲害的人,比天上的天兵都厲害,比玉帝陛下身邊的仙將都厲害。他能一個人擋下千軍萬馬,也能把最烈的酒,釀成最溫柔的桂花釀。”
阿硯听得眼楮發亮︰“哇!那他現在在哪里呀?你能帶我去見他嗎?”
影子沒有回答,只是在石里輕輕晃動了一下,像是嘆了口氣。阿硯見他不說話,也不敢再追問,只是低下頭,繼續練起了槍。那天晚上,他夢見自己握著一桿銀光閃閃的槍,站在一片金光里,身邊站著一個穿著仙袍的人,背影很高大,卻看不清臉。那人轉過身,對他笑了笑,然後遞給了他一顆溫暖的石頭——和他撿來的那塊一模一樣。
日子一天天過去,阿硯的槍法越來越熟練。他能穩穩地握住一根木棍,把影子教的招式連貫地練下來,甚至能在林間的空地上,用木棍挑起飄落的樹葉。守墟的天兵見了,都驚訝地問他︰“阿硯,你這槍法是跟誰學的?竟有幾分當年玄穹仙將的影子。”
“玄穹仙將?”阿硯愣了一下,這個名字他听過,老兵們在篝火旁講故事時,總會提到這個名字——說他是玉帝陛下最信任的仙將,為了封印歸墟,犧牲了自己;說他的槍法天下無敵,能以一人之力擋萬魔;說他最後化作了歸墟的光,把黑暗都鎖在了底下。
他跑回小竹屋,把天兵的話告訴了影子,眼楮里滿是興奮︰“他們說我練的槍法,像玄穹仙將的!你教我的,是不是就是玄穹仙將的槍法?”
影子沉默了很久,久到阿硯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才听到那道溫和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是。這是玄穹仙將當年……教我的槍法。”
“那你認識玄穹仙將?”阿硯追問,“你是不是他的朋友?或者……你就是他?”
影子笑了,石面的銀光晃了晃,像是在掩飾什麼︰“我不是他。我只是……一個記得他的人,一個守著和他約定的人。”
“約定到底是什麼呀?”阿硯蹲在桌前,托著下巴,盯著石頭里的影子,“你都在這里待了這麼久,到底在等誰呢?”
影子沒有回答,而是在石里緩緩做出了一個收槍的動作,然後輕輕“說”︰“時候不早了,你該休息了。明天還要送水呢。”
阿硯還想再問,可看著影子那模糊的輪廓,又把話咽了回去。他收拾好桌上的東西,躺在床鋪上,看著桌上的石頭,心里滿是疑惑。他總覺得,影子和玄穹仙將之間,一定有很多故事,而那個約定,也一定和玄穹仙將有關。
與此同時,凌霄殿上,玉帝正獨自站在窗前,手里握著那柄承影劍。劍鞘是深黑色的,上面纏著一道血紋,那是當年他用龍血補歸墟裂縫時,留在劍上的痕跡。往日里,這血紋只是淡淡的紅色,可今日,卻亮得像團跳動的火焰,順著劍鞘緩緩流轉,暖得有些發燙。
玉帝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劍鞘上的血紋,眼神里滿是復雜的情緒。他想起了玄穹——那個當年還只是個小仙娥的孩子,跟著他在凌霄殿上跑,說想做他的仙將;想起了玄穹第一次練槍時,手上磨出了血泡,卻還是咬著牙,把招式練得一絲不苟;想起了歸墟裂縫松動時,玄穹擋在他身前,說“陛下,我去”,然後轉身,再也沒有回來。
“玄穹,”玉帝低聲喃喃,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你說,你想做普通人,我卻逼你做了仙將。你說,你想和我一起在人間看煙火,我卻總說,等五界安穩了再說。可如今五界安穩了,你卻……”
他停頓了一下,指尖輕輕踫了踫劍鞘上的血紋。那血紋像是有生命一般,輕輕顫動了一下,像是在回應他的話。玉帝笑了笑,眼眶卻有些發紅︰“你看,這承影劍,還記著你。當年你用它斬過魔物,用它守護過仙界,如今,它替你守著這五界,也替你……守著我。”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承影劍上,劍鞘上的血紋與月光交融,泛著淡淡的金光。玉帝握著劍,站了很久,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才緩緩將劍插回劍鞘,轉身走向御書房。桌上,放著一本攤開的《五界通史》,其中一頁,寫著玄穹的名字,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是他用龍血寫的——“吾之摯友,永生不忘”。
第二天,阿硯像往常一樣,提著水桶去給守墟的天兵送水。路過歸墟邊緣時,他習慣性地往石縫里看了看,卻突然停下了腳步——他發現,往日里飄在歸墟上空的淡金色靈霧,今日竟比平時濃了些,而且,霧里似乎還藏著一縷熟悉的銀光,和他懷里石頭的光一模一樣。
送完水,阿硯飛快地跑回小竹屋。推開門,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石頭——石面的銀光比平時亮了許多,里面的影子也清晰了不少,能看出那人穿著寬大的仙袍,腰間似乎還系著一塊玉佩。
“你今天……好像不一樣了。”阿硯湊到桌邊,好奇地盯著石頭,“是不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影子沒有回答,而是在石里緩緩抬起“手”,做出了一個持槍的姿勢,比平時更用力,也更堅定。“阿硯,”影子的聲音帶著一絲鄭重,“今天,我教你最後一招——這是玄穹仙將當年最厲害的一招,叫‘歸墟守’。”
阿硯屏住呼吸,看著影子在石里做出動作︰雙手握槍,槍尖朝下,然後猛地向上挑起,同時身體微微後傾,像是要把全身的力氣都灌注在槍上。那動作剛勁有力,卻又帶著一絲溫柔,仿佛在守護著什麼珍貴的東西。
“記住這個動作,”影子的聲音有些沙啞,“以後,若是五界有難,你就用這招——它能守護你想守護的人,也能守護這五界的安寧。”
阿硯跟著影子的動作,一遍遍地練習。他練得很認真,也很用力,因為他知道,這是影子教他的最後一招,也是玄穹仙將留下的最珍貴的招式。
夕陽西下時,阿硯終于把“歸墟守”練得有模有樣。他抬起頭,想對影子說“我學會了”,卻發現桌上的石頭突然亮了起來,石面的銀光越來越盛,刺得他睜不開眼楮。等他再睜開眼時,石頭里的影子已經變得非常清晰——那是個穿著銀色仙袍的男子,面容溫和,眼神堅定,腰間系著一塊玉佩,上面刻著一個“穹”字。
“你……”阿硯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你是玄穹仙將?”
影子笑了,那笑容溫和又熟悉,和阿硯在夢里見到的一模一樣。“算是吧,”影子的聲音帶著一絲釋然,“我是他的殘魂,也是他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縷念——守著和玉帝陛下的約定,守著這歸墟,守著這五界的安寧。”
“約定……就是守護五界嗎?”阿硯問。
“是,也不是。”影子輕輕搖頭,“當年,我和玉帝陛下約定,要一起守護五界,一起看人間的煙火,一起喝我釀的桂花釀。可後來,歸墟出事,我為了封印歸墟,犧牲了自己。我知道,玉帝陛下會難過,會自責,所以我留下這縷殘魂,守著歸墟,也守著我們的約定——我要讓他知道,我沒有離開,我還在陪著他,陪著這五界。”
阿硯听得眼眶發紅,他想起了老兵們說的話,想起了玉帝陛下握著承影劍時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麼。“那你現在……要走了嗎?”
影子點點頭,石面的銀光開始慢慢變淡︰“歸墟的封印已經穩固,五界也安穩了,我的任務完成了。我該去見玉帝陛下了,告訴他,我沒有忘記約定,也沒有辜負他的信任。”
“那你還會回來嗎?”阿硯忍不住問,聲音有些哽咽。
影子笑了,伸手輕輕踫了踫石面,像是在摸阿硯的頭︰“會的。我會化作歸墟的光,化作昆侖的風,化作人間的煙火,一直陪著你們。阿硯,以後,這五界的安寧,就拜托你了——帶著玄穹仙將的槍法,帶著我們的約定,好好守護它。”
話音剛落,石頭里的影子突然化作一縷銀光,從石面飄了出來,在空中盤旋了一圈,然後朝著仙界的方向飛去。阿硯追出門,看著那縷銀光消失在天際,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石頭,石面的銀光已經消失了,只剩下一塊普通的石頭,可他卻覺得,石頭里還藏著那股溫暖的力量,藏著玄穹仙將的約定。
而此時,凌霄殿上,玉帝正握著承影劍,突然,劍鞘上的血紋猛地亮了起來,比剛才更盛,像一顆跳動的心髒。他抬頭看向窗外,只見一縷銀光從歸墟的方向飛來,落在他的面前,化作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銀色仙袍,腰間系著“穹”字玉佩,笑容溫和,眼神堅定。
“陛下,”玄穹的殘魂對著玉帝笑了笑,聲音還是當年的模樣,“我回來了。”
玉帝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眼眶瞬間紅了。他看著玄穹的殘魂,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然後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玄穹殘魂的臉頰——就像當年,玄穹還是個小仙娥時,他摸著玄穹的頭,說“以後,你就是我的仙將”。
“歡迎回來,”玉帝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充滿了溫暖,“玄穹,我們的約定,還沒完成呢。”
玄穹的殘魂笑了,化作一縷銀光,鑽進了承影劍的血紋里。劍鞘上的血紋瞬間變得更加明亮,泛著淡淡的金光,像是玄穹的笑容,也像是他們之間永不褪色的約定。
窗外的陽光灑進凌霄殿,落在承影劍上,暖得像當年他們初見時的桃花。而昆侖山腳的小竹屋里,阿硯握著那塊石頭,站在林間的空地上,緩緩舉起手中的木棍,做出了“歸墟守”的姿勢。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的身上,也落在他的木棍上,像是玄穹仙將的目光,在看著他,在鼓勵他,在陪著他,一起守護著這五界的安寧,守護著那個跨越生死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