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村的金邊蓮
井水泛起最後一絲漣漪時，王二柱的咳嗽聲戛然而止。
他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嚨，昨天還像是被砂紙磨過似的灼痛，此刻竟只剩下靈玉淨化後留下的清涼。井台邊圍著的村民們也紛紛停下咳嗽，彼此對視的眼神里滿是難以置信——就在半個時辰前，他們還捂著胸口咳得直不起腰，有些人的手帕上甚至染著暗紅的血痕。
“真不咳了……”瘸腿的李婆試著清了清嗓子，聲音雖沙啞卻不再發緊，“雅玲姑娘的靈玉，竟有這等神力？”
雅玲正將靈玉收回錦囊，聞言溫和地搖頭“不是靈玉的功勞，是井水本就該是干淨的。”她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被村民們團團圍住的灰袍人身上，“有人在井里投了東西。”
灰袍人往後縮了縮，寬大的袍袖幾乎要將整張臉都遮住。他今早還以“仙師”的身份站在祭魔壇上，指揮著村民們把阿瑤種的金邊蓮往火里扔，此刻卻像只被踩住尾巴的耗子，眼神在井台和人群間慌亂地打轉。
“你胡說！”他突然拔高聲音，袖口露出的半塊血魂晶在陽光下閃過一絲詭異的紅光，“這丫頭種的本就是魔草！是她引來瘴氣害了全村人！”
“不是的！”阿瑤抱著最後一株金邊蓮往前沖了兩步，後背被火燎出的水泡破了，滲出的血水在粗布衣衫上洇出暗紅的印記，“荷葉能淨化瘴氣，墨塵大人親眼見過的！”
“魔人的話也能信？”灰袍人冷笑，正想再說些什麼，卻被一聲清亮的童音打斷。
“是他！”王二柱突然指著灰袍人喊出聲，小臉上還沾著沒擦淨的煤灰，“昨天後半夜，我起夜看見他往井里扔黑蟲子！那些蟲子長著好多腳，扔進水里就不見了！”
這話像塊石頭砸進滾油里，村民們頓時炸開了鍋。
“我就說井水不對勁，前幾天總有股腥甜味。”
“難怪我家娃喝了就開始咳嗽，原來真是被投了東西！”
“他說阿瑤是魔種，搞不好他才是妖怪變的！”
灰袍人臉色驟變，手猛地探進懷里。肖飛眼神一凜，捆仙索瞬間脫手而出，金光在半空織成密網——他認得那動作，三百年前在鎖妖塔見過無數次，那是要引爆邪物時的姿態。
“不好！他要炸血魂晶！”
話音未落，灰袍人懷里已爆發出刺目的紅光。血魂晶的邪力撕開空氣，帶著能將半座村子掀翻的戾氣直沖天際，卻在觸及一片翠綠時猛地頓住。
阿瑤將懷里的金邊蓮拋向空中。
那株被火燎得只剩三片葉子的蓮苗，在離開她手心的剎那突然舒展。無數金邊葉片從虛空里涌出來，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織成巨網，將血魂晶的紅光牢牢罩在中央。葉片邊緣的金光像是活過來一般流轉，在網面上交織成繁復的符紋——那是墨塵教她畫過的淨化符，此刻竟以這樣的方式顯現。
“墨塵大人說過，善意能擋住所有邪祟！”阿瑤仰著頭，聲音因激動而發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網中的紅光瘋狂沖撞，血魂晶在邪力催動下發出尖銳的嗡鳴。可每當紅光觸到葉片，就會被金邊染上的金光消融幾分。村民們看得目瞪口呆，只見那團妖異的紅光漸漸變淡，最後竟化作一汪清水，順著荷葉的脈絡滴落下來，在地上暈開淺淺的水痕。
灰袍人癱坐在地，望著空空如也的掌心，嘴里喃喃著“不可能……這不可能……”
老村長突然“撲通”一聲跪在肖飛面前。他這一跪，跟著跪下的村民竟有大半，井台邊頓時跪了一片。
“是我們糊涂！”老村長的聲音哽咽著，花白的胡子抖得厲害，“把恩人當妖怪，差點燒了救命的仙草……肖少俠，求你們別丟下我們不管啊！”
肖飛急忙扶起他“村長快起來，這事本就有蹊蹺。”
“有蹊蹺！有大蹊蹺！”老村長猛地想起什麼，抓著肖飛的胳膊就往村後指，“那仙師——不，這妖人！他在山坳的山洞里藏了好多黑蟲子！說要等月圓之夜放出來，還說那時候就能讓全村人都听他的！”
月飛的星鏈突然發出輕響，鏈上的北斗星紋泛起微光“月圓之夜……和碎星崖的時間對上了。”
雅玲摸出靈玉，玉面映出村後的山形“山洞在西坡的斷崖下，里面有很強的邪氣。”她指尖劃過玉面，“不止黑蟲子，還有別的東西。”
蒼狼已經按捺不住，爪子在地上刨出深深的土痕“還等什麼？去端了他的老窩！”
阿瑤突然拉住肖飛的衣角，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肖大哥，能帶上我嗎？”她低頭看了看懷里剩下的荷葉，“這些蟲子怕金邊蓮，我能幫上忙。”
肖飛看著她後背的傷，又看了看那些重新站起的村民——他們眼神里的愧疚漸漸變成了憤怒，有人已經抄起了鋤頭，有人往筐里塞著艾草。
“帶上她。”月飛突然開口，長劍在鞘中輕鳴，“也帶上他們。”
山坳里的風帶著腐土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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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口被藤蔓遮掩著，若不是老村長帶路，很難發現這片茂密的蕨類植物後竟藏著黑 的入口。雅玲將靈玉舉在身前，玉光穿透黑暗，照亮了洞內的景象——
陶罐，數不清的陶罐，從洞口一直堆到洞底。
這些半人高的陶罐上都貼著黃色的符紙，符紙上用朱砂畫著扭曲的紋路，在靈玉的光照下泛著黑氣。每個罐口都用浸過血的布蓋著，隱約能听見里面傳來細碎的爬動聲，像是無數小爪子在抓撓陶壁。
“這是養蠱的罐子。”雅玲的聲音有些發沉，指尖拂過最近的一個陶罐，“符紙是用來壓制蟲性的，怕它們提前破罐。”
蒼狼湊過去聞了聞，突然打了個噴嚏“腥得很，還有星力的味道。”他用爪子挑開符紙的一角，罐口立刻噴出股黑霧，里面隱約有翅翼振動的聲音。
“小心！”月飛揮劍斬斷黑霧，劍氣撞在洞壁上，震得陶罐叮當作響，“這些蟲子被星力養過，帶了仙氣，尋常符咒鎮不住。”
阿瑤突然指著陶罐間的石架“那里有東西！”
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石架上擺著個銅盆，盆里盛著的不是水，而是粘稠的黑色液體，表面浮著層泡沫，像腐爛的沼澤。液體里浸泡著的，竟是些刻著人名的小木牌，其中一塊赫然寫著“阿瑤”二字。
“是厭勝之術。”雅玲的臉色冷了下來，“用黑蟲的涎液泡人名，能讓對方日漸衰弱，最後像蟲子一樣死去。”
“這狗娘養的！”蒼狼一腳踹翻了旁邊的陶罐，陶片碎裂的瞬間，無數黑色的蟲子涌了出來——它們長著蜈蚣的身體，卻頂著蒼蠅的腦袋，每只蟲背上都貼著極小的星符。
“七星蠱。”肖飛認出了這種蟲子，三百年前天樞誣陷蒼狼父親時，用的就是同樣的蠱蟲，“被它們咬到，會被星符控制心智。”
話音未落，那些蟲子已朝著最近的村民爬去。那村民嚇得腿一軟，手里的鋤頭掉在地上，眼看就要被蠱蟲爬滿腳背——
“快看！”有人驚呼。
阿瑤將懷里的荷葉扔在地上，金邊蓮的葉片一觸到地面就開始瘋長，翠綠的藤蔓順著地縫蔓延，所過之處，那些七星蠱紛紛蜷縮成球，很快就化作了黑色的粉末。
“真的有用！”阿瑤又驚又喜，急忙將剩下的荷葉都拋了出去，“大家讓開點，別被藤蔓踫到！”
荷葉在洞內綻放成一片綠色的海洋。村民們看得目瞪口呆，只見那些原本凶猛的蠱蟲在藤蔓面前毫無還手之力，連陶罐里的蟲群都安靜下來，隔著陶壁發出哀鳴。
“這仙草……真是仙草啊……”老村長喃喃著，突然朝著洞口的方向跪了下去，對著青禾村的方向磕了三個頭，“是我對不起阿瑤丫頭，對不起墨塵大人啊！”
雅玲的注意力卻不在蠱蟲上。靈玉在她掌心發燙，指引著她走向山洞最深處的石壁。那里的泥土比別處新鮮，像是剛被翻動過。她用劍鞘撥開浮土，露出里面刻著的字跡——
不是符咒，是名單。
密密麻麻的名字刻滿了整面石壁，有仙界的官名，有魔界的部落稱號，還有人間的城鎮名。每個名字旁邊都標著日期，最近的一個正是青禾村，日期就在三天後。
“天樞的同黨名單。”肖飛湊近細看，指尖劃過其中一個名字，“玄水城的守將，難怪我們進城時覺得不對勁。”
月飛突然指著名單下方的一行小字“這是搖光的筆跡。”
眾人低頭看去，只見那行字寫得極輕，像是怕被人發現“七星草生于西坡，可解。”字尾還畫著個小小的箭頭，指向洞外的方向。
“搖光星君……”雅玲若有所思，“他被血魂晶控制著，還在想辦法給我們留線索。”
蒼狼突然發出一聲低吼，爪子指向一個沒貼符紙的陶罐“這里面的東西不一樣。”
肖飛掀開陶罐的布蓋，一股清冽的香氣撲面而來。罐子里沒有蟲子，只有株開著七瓣紫花的小草，花瓣上頂著晶瑩的露珠，在靈玉的光照下像是七顆小星星。
“七星草！”阿瑤眼楮一亮，“墨塵大人說過，這種草能淨化所有被星力污染的東西！”
村民們這才反應過來，紛紛拿起工具開始清理陶罐。有人用鋤頭打碎罐子，有人將七星草的汁液涂在符紙上，還有人小心翼翼地收集著那些刻著名字的木牌。老村長指揮著大家把蠱蟲的粉末掃到一起，澆上煤油點燃，黑色的濃煙里傳來蠱蟲臨死前的尖嘯。
肖飛望著洞外漸漸沉下去的太陽，夕陽將山坳染成一片金紅。阿瑤正蹲在洞口，將一片金邊蓮的葉子貼在受傷的村民額頭上，那村民原本痛苦的表情漸漸舒展，蒼白的臉上有了血色。
“肖大哥，”阿瑤回頭朝他笑，陽光落在她沾滿泥土的小臉上，竟有種奇異的光彩，“墨塵大人說，五界的草木都是通靈性的，你對它們好，它們就會護著你。”
月飛擦拭著長劍，星鏈在他腕間輕輕晃動“他說得對。”
雅玲將拓印好的名單折起來放進錦囊，靈玉在她掌心發出柔和的光“天樞想讓五界自相殘殺，卻忘了最厲害的力量從來不是邪術。”
洞外傳來村民們的歡呼聲，最後一個陶罐被打碎了。夕陽的光芒穿過洞口，照亮了洞內的金邊蓮藤蔓，那些翠綠的葉片在風中輕輕搖曳，邊緣的金光與夕陽交融在一起，仿佛給整個山洞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肖飛想起三百年前靈溪對他說過的話——善意或許不能立刻戰勝邪惡，但只要還有人願意相信，它就永遠不會消失。
他抬頭看向洞口，那里的天空已經泛起了淡淡的暮色，幾顆早亮的星星正在雲層後眨著眼楮。遠處的青禾村炊煙裊裊，荷塘里的金邊蓮應該已經重新栽好了，正等著明天的太陽升起。
“走吧，”他對月飛和雅玲說，“還有很多地方需要我們去。”
蒼狼早已等不及，率先沖出洞口，狼嚎聲在山坳里回蕩。村民們跟在他們身後，有人扛著鋤頭，有人捧著七星草，還有人小心翼翼地護著金邊蓮的種子。老村長走在最後，回頭望了眼漸漸被夜色籠罩的山洞，將一把艾草插在了洞口的石頭上。
艾草的清香在晚風中散開，與金邊蓮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像是在訴說著一個關于救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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