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陳涵的拳頭緩緩松開,胸中郁結兩年的那口濁氣,終于在此刻長長吐出。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被遺棄在這座邊陲小城,是被那位老人當成了一枚棄子。
可現在他才明白,那不是放逐,而是淬煉。
獨守一座城,守的不是城,是心。
李德陽用兩年的時間,給他上了一堂最殘酷,也最珍貴的課。
“你小子,不錯。”一個略帶沙啞,卻沉穩如山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陳涵猛地回頭,只見吳恨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身邊,
那雙深邃的眼眸正上下打量著他,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看個通透。
“吳哥?”陳涵有些意外,他完全沒察覺到吳恨的靠近。
“嗯。”吳恨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抹罕見的弧度,
“兩年不見,竟然已經摸到‘克萊因’的門檻了。李德陽那老頭子,眼光確實毒辣。”
被吳恨這種級別的人物親口承認,陳涵心中涌起一陣激蕩。
這兩年里,他經歷了無數次生死邊緣的徘徊,才有了今天的境界,這句“不錯”,他受之無愧!
“都是被逼出來的。”陳涵自嘲地笑了笑。
“逼出來的好。”
吳恨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不重,卻讓陳涵感覺無比踏實,
“守夜人,本就是在絕境中殺出血路的人。”
“安逸,只會養出廢物。”
就在這時,紹平歌也走了過來,他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台階上,
沖著吳恨嚷嚷道︰“我說吳大高手,你總算來了。”
“怎麼樣,我這兄弟沒給你丟人吧?”
吳恨瞥了他一眼,淡淡開口︰“比你當年強。”
“嘿,你這人會不會聊天?”紹平歌頓時不樂意了,
“我當年那也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好嗎?”
吳恨懶得理他,轉頭看向陳涵︰“新兵歷練的事,你這邊安排得怎麼樣了?”
提到正事,紹平歌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回答道︰“還沒正式開始,現在只是讓他們在城里自由活動,”
“算是第一道開胃菜,讓他們自己去感受一下這座‘死城’的‘熱情’。”
“哦?”吳恨眉毛一挑,似乎來了興趣,
“讓他們自己去撞鬼?”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紹平歌嘿嘿一笑,
“不讓他們親身感受一下‘神秘’的恐怖,這幫天之驕子永遠不知道什麼叫敬畏。”
“放心,我盯著呢,出不了大事。”
吳恨不置可否,他閉上了眼楮,一股無形的磅礡精神力如同潮水般,
以他為中心,瞬間席卷了整座安塔縣城!
陳涵和紹平歌同時感到一陣心悸,那是一種仿佛被神明俯瞰的渺小感,一閃而逝。
陳涵心中更是駭然,他如今也算是精神力高手,
可吳痕的精神力擴散,他竟然連一絲反抗的念頭都生不出來,雙方的差距,簡直是天壤之別!
幾秒鐘後,吳恨睜開了雙眼。
“有點意思。”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絲玩味,
“近兩百個新兵,大部分都聚在東城的舊居民區,好像是踫上什麼東西了。”
“這麼快就中頭獎了?”紹平歌來了精神,
“嚴重嗎?要不要我去撈人?”
“不用。”吳痕擺了擺手,
“還沒陷入危險,只是被困住了。”
“正好,讓他們吃點苦頭,省得一個個眼楮長在頭頂上。”
听到新兵們沒事,紹平歌徹底放下心來,他靠在牆上,
沒好氣地對吳痕說︰“你早該來了,害我一個人精神緊繃著監控全城,累死我了。”
“我現在不是來了麼。”吳痕的回答言簡意賅。
兩人之間的對話簡單直接,卻透著一股無需多言的默契,
這是常年並肩作戰才能培養出的信任。
紹平歌又想起了什麼,轉頭問陳涵︰“對了,真真的事,袁教官那邊怎麼說?”
“袁教官說,他會親自去一趟真真家里,跟她父母解釋情況,”
“也會安排好後續的撫恤和榮譽。”陳涵答道。
“那就好。”紹平歌點了點頭,嘆了口氣,
“袁方那家伙雖然看著嚴厲,但做事還是靠譜的。”
他說完,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然後對著陳涵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小子,大年三十,來我這兒一起吃個團圓飯吧。”
“咱們守夜人,在哪兒,哪兒就是家。”
陳涵一怔,鼻頭莫名有些發酸。
家……
這個詞,對他來說已經太遙遠了。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好!”
溫馨的氣氛在三人之間流淌,沖淡了這座死城的陰冷。
然而,就在這時,陳涵的眼角余光,瞥見了一點白。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
天空,不知何時,開始飄起了雪。
吳痕的心頭猛地一沉,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比天上飄落的雪花還要冰冷刺骨。
他身旁的紹平歌卻渾然不覺,伸手接住一片六角形的雪花,
輕笑一聲︰“呵,上京的初雪,來得倒是挺會挑時候,平白添了幾分浪漫。”
陳涵也仰起臉,任由冰涼的雪花落在臉頰上,帶著一絲少女的欣喜︰“是啊,好漂亮。”
只有林七夜察覺到了吳恨的異樣,他側過頭,壓低聲音問道︰“怎麼了?你的臉色很難看。”
吳痕沒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著那片飄搖而下的蒼白,
腦海中瘋狂回響著老頭子醉酒後的胡話——“記住,小子,當上京飄起不祥之雪時,”
“就是‘門’要開的時候……別讓那個姓方的……流一滴血……”
不祥之雪?
難道就是今天?!
而就在此刻,城西的一座廢棄工廠內,另一場廝殺正進入尾聲。
“就這點本事?‘池’境也不過如此嘛!”
方沫嗤笑一聲,身形如同鬼魅般繞到那只腐爛人影的身後,
手中的短刀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
動作干脆利落,沒有一絲多余的花哨。
噗嗤!
那顆散發著惡臭的頭顱沖天而起,墨綠色的漿液灑了一地。
方沫側身躲開,隨手在牆上蹭了蹭刀鋒上的污血,
吹了聲口哨︰“搞定,收工。”
“還以為有多大挑戰,沒勁。”
他轉身準備離開,精神上剛剛放松了一瞬。
然而,他放松得太早了!
一道比之前更快、更詭異的黑影,毫無征兆地從他身後的集裝箱陰影中爆射而出!
那速度,已經完全超出了“池”境的範疇!
“什麼?!”方沫瞳孔驟縮,極限之下只能勉強抬起手臂格擋。
嗤啦——!
利爪劃破衣袖與皮肉的聲音刺耳無比!
一條深可見骨的血痕瞬間在他手臂上綻開,
溫熱的血液噴涌而出,濺在冰冷的地面上!
“操!”
劇痛讓方沫悶哼一聲,他飛速後撤,捂住傷口,臉上驚怒交加。
偷襲?!竟然還有一只!
可下一秒,他臉上的驚怒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與……驚恐。
糟了……
他死死地盯著自己泊泊流出的鮮血,
溫熱的液體仿佛是什麼即將甦醒的洪荒猛獸,讓他頭皮瞬間炸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