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夜的目光平靜如水,仿佛那句足以讓任何護衛心潮澎湃的贊譽,
也無法在他心中激起半點漣漪。
他微微垂首,聲音沒有絲毫起伏︰
“屬下不敢當。”
“為公子分憂,是屬下的職責。”
“職責?”美公子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她走到一個堆得最高的禮盒堆旁,
隨手拿起最上面那個印著“李記”糖人鋪標志的精巧木盒。
“如果只是職責,你不會知道百味齋的張師傅為了那塊祖傳牌匾輾轉反側了三個月;”
“如果只是職責,你不會記得城防營的王副將是蜀州人,無辣不歡,”
“所以特地繞去‘蜀香閣’買了他家最烈的辣肉干;”
“如果只是職責,你更不會在路過藥材鋪時,”
“囑咐我順便買一盒專治風濕的‘三陽膏’,”
“因為戶房主事劉大人的老母親,正受此疾困擾。”
美公子每說一句,林七夜的眼眸便微動一分。
他做的這些看似不經意的細節,原來全被她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她轉過身,月光為她精致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銀輝,
那雙明亮的眼眸中,映著林七夜微微錯愕的身影。
“我讓你去查嘉陵城中值得拉攏的、中立的、或是對鎮北王府心懷不滿的官員名單。”
“你給我的,卻遠不止一份名單。”美公子的聲音輕柔而有力,
“你給了我他們的喜好,他們的煩惱,他們的軟肋,甚至他們家人的需求。”
“這哪里是護衛,分明是……最頂尖的謀士才能做到的事。”
原來,那場看似隨性而為的采買,根本不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
每一個店鋪,每一份點心,都對應著一個名字,一個家庭。
“鎮北王府勢大,曹𨘥@庠詡瘟瓿薔 嗄輳 畹俟獺! br />
“我們想在這里站穩腳跟,單靠吳叔叔的名頭和城主府的空殼子,是遠遠不夠的。”
美公子走到庭院中央,環視著這數百個禮盒,眼中閃爍著智慧與謀略的光芒,
“硬踫硬,我們是以卵擊石。”
“但水,卻能無孔不入。”
她拿起那盒辣肉干,遞給一旁的僕人總管︰“送到王副將府上,就說是我這個新鄰居的一點心意,”
“听聞他訓練辛苦,特意送些家鄉口味給他提神。”
她又指向一盒包裝典雅的糕點︰“這是給城西書院的方院長的。”
“他一生清高,不收金銀以一個晚輩的名義送去,他不會拒絕。”
“還有那盒‘三陽膏’,派個機靈的人,送到劉主事府上,”
“不要聲張,只說是城主府的一點關懷。”
“那盒冰塊糖人呢?”林七夜忽然開口,聲音有些細微的變化。
美公子聞言一怔,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走到林七夜面前,
將那個裝著“面無表情的林七夜”糖人的木盒,親自塞到了他的懷里。
“這個嘛……”她拖長了語調,眼角的笑意如同漾開的漣漪,
“這個是送給我那本‘行走的攻略’的。”
“犒勞你今天辛苦,順便……讓你也嘗嘗甜頭的滋味。”
林七夜抱著那個小小的木盒,入手微涼,他能想象出里面那個冰塊糖人的模樣。
一貫冷硬的心,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甜意,悄悄融化了一個小角。
他抬起頭,正對上美公子那雙亮晶晶的、帶著促狹笑意的眼楮,
耳根處那抹微不可查的紅暈,似乎又加深了幾分。
“謝……公子。”他有些生硬地道謝,將木盒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
“好了,都動起來!”
美公子拍了拍手,恢復了主事者的氣勢,對滿院的僕人下令,
“按照我之前分好的名單,把這些‘心意’,在天黑之前,全部送到它們該去的地方。”
“記住,要快,要悄無聲息,不要引起鎮北王府的注意。”
“是!”僕人們立刻行動起來,整個庭院雖然忙碌,卻井然有序。
夜色漸深,一輛輛不起眼的馬車從美公子府邸的側門悄然駛出,
融入嘉陵城萬家燈火的暮色之中。
它們沒有驚動任何人,就像一滴滴水珠,匯入了城市的河流。
鎮北王府的幕僚,在收到探子“美公子已回府,並無異動”的回報後,終于徹底放下了心。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小女孩過家家的一天,無聊且乏味。
他不會知道,就在這個看似平靜的黃昏,
一張由人情和善意編織而成的大網,
正以美公子的府邸為中心,悄無聲息地向整個嘉陵城鋪開。
這張網,暫時還很脆弱,但它足夠隱秘,足夠深入人心。
美公子站在台階上,看著最後一輛馬車消失在街角,
晚風吹起她的裙擺,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還殘留著糕點的甜香。
她側過頭,看向身邊如標槍般矗立的林七夜。
“林七夜,”她輕聲說道,
“今晚,只是一個開始。”
林七夜沒有說話,只是用一個堅定不移的眼神,做出了最沉穩的回答。
他的刀,為她披荊斬棘。
他的智,為她鋪路搭橋。
從今天起,這本“行走的攻略”,將只為她一人,翻開嶄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