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石桌旁坐下,甚至努力擠出一絲極淡的笑意,對象是付曦︰“小妹,我今天也算是沾你的光了。能吃到孫縣長親手做的飯,真是難得。”
付曦的嘴唇哆嗦著,幾乎說不出話︰“姐……”
付茜伸出手,緊緊握住妹妹冰涼的手指︰“小妹,別為我難過。我說過了,我自己做錯的事,我必須負責。無論如何,我都會勇敢面對。只是…我讓爸爸失望了…”
她哽咽了一下,隨即又強自平穩,“你以後…一定不能再走我的老路了。做人,時時刻刻都要保持清醒。以後有什麼事,多和孫縣長商量,不要再一個人硬扛了。”
付曦的眼淚決堤般涌出︰“姐……我知道……”
付茜夾起一筷子菜,輕輕放到付曦碗里,充滿了不舍與回憶︰“我都不記得,我們姐妹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變得這麼生分了…我原本想著,從省里學習回來,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修補關系…可惜,事與願違…我們…這就要分開了……”
付曦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姐!你別說了……”
這頓飯,在彌漫的離愁別緒和對未來命運的未知中,沉默地進行著。
飯後,付茜拿起那個早已收拾好的、看起來異常簡單的行李包。孫哲文走向駕駛座,付曦滑動輪椅緊跟過來,聲音急切︰“姐!我送送你!領導,我也要去!”
孫哲文微微蹙眉,但沒有反對。他走過來,小心地將付曦從輪椅抱進車後座,再將折疊輪椅收好放入後備箱。他看著那個孤零零的行李包,心情沉重——這一去,付茜或許將失去多年的自由。
他坐進駕駛位,透過後視鏡看到姐妹倆的手在後座緊緊相握,彼此卻都沉默著,只有壓抑的抽泣聲。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發動了汽車。
抵達省紀委那棟莊嚴肅穆的大樓前,孫哲文停下車,率先下車打開後門。付茜輕輕推開妹妹的手,語氣盡可能地平靜︰“小妹,保重。”
付曦掙扎著想下車,孫哲文連忙打開後備箱,取出輪椅,小心地將她抱出來安置好。付茜從後備箱拿出自己的行李,走到妹妹面前,再次叮囑︰“小妹,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
付曦已泣不成聲,只能用力地點頭︰“姐…我會的…你放心…”
付茜轉而看向孫哲文,眼神里是作為一個姐姐最深的托付︰“孫縣長,麻煩您了。我妹妹…交給她自己我很放心,但這世道,魑魅魍魎總是防不勝防…以後,還需要您多多費心照看。”
孫哲文鄭重地點點頭︰“我會的。”
付茜最後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毅然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向紀委大門。她挺直的背影顯得無比決絕,卻又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脆弱。那只沒有提行李的手,時不時抬起,似乎是在擦拭眼角。望著姐姐的身影消失在門內,付曦終于無法抑制地失聲痛哭起來。
孫哲文站在她身邊,默默拿出手機,再次撥通了汪主任的電話︰“汪主任,人已經進去了。她的精神狀態還不是太穩定,希望你們…辦案時能酌情考量。”
汪主任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最終只是沉聲回道︰“…好吧,我知道了。我們會酌情考慮的。”
電話掛斷,忙音響起。孫哲文的目光追隨著付茜的背影,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入那棟莊嚴肅穆、令人望而生畏的大樓,直至完全消失在那片陰影里。
身旁的付曦坐在輪椅上,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嘴唇哆嗦著,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領導…我姐她…最後會怎麼樣?會被判很久嗎?”
孫哲文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他只是沉重地搖了搖頭,目光從大樓收回︰“我們先回去吧。”
回程的路途,壓抑而漫長。車內只剩下引擎的低鳴和付曦極力壓抑、卻終究無法止住的抽泣聲。她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淚水模糊了視線,仿佛也模糊了那些深埋心底的舊日時光。
“我姐她…小時候對我真的特別好…”付曦的聲音斷斷續續,浸滿了回憶的酸楚,“她從小就穩重、懂事,學習成績也好,是爸爸媽媽的驕傲…所有人都喜歡她…而我,就像個野猴子,調皮搗蛋,到處闖禍,沒一刻讓人省心…”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哽咽︰“可每次我惹了麻煩,都是她站出來替我擋著…她會跟爸媽說那是她的主意,會把好吃的留給我,會在我被欺負的時候保護我…她是我最崇拜、最想成為的人…可我們…我們最後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就…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忽然,她的哭聲戛然而止。一種冰冷刺骨的恨意取代了之前的悲傷,她的手指緊緊攥住蓋在腿上的薄毯,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那個名字,聲音里充滿了淬毒般的詛咒︰
“龐俊…都是因為他!只要有機會…只要有一絲可能…我絕對、絕對要讓他不得好死!”
孫哲文原本打算今天和付曦好好商量一下競爭材料的撰寫思路和策略。但經歷了付茜突然自首的這一出,車內的氣氛沉重壓抑,他幾次話到嘴邊,又都默默地咽了回去。
沉寂良久,付曦的聲音忽然響起,打破了車廂內的寧靜︰“領導,您放心。競選的材料,我會認真準備,全力以赴。這個招商局長的位置,我坐定了。”
孫哲文有些詫異地側頭看了她一眼。付曦並沒有回望,她的目光直直地望向車窗外飛速掠過的道路,好似在對自己立下誓言︰“我姐雖然一步踏錯,誤入了歧途,但我還在正道上。我絕不會重蹈她的覆轍…還有,我爸的死,真相至今不明,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听到這里,孫哲文的眉頭不自覺地皺緊。他沉吟片刻,將自己盤旋已久的想法說了出來︰“我原本推測你父親的死,與吳光遠那條線脫不了干系。但現在看來,似乎有所關聯,卻又並非全部。時間隔得確實太久了,線索模糊…但可以肯定的是,段豐收的死,與你父親當年的案子,必然存在著某種密切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