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空話套話,句句直指人心。
汪劍鋒的親自現身、誠懇道歉、堅定表態,如同一劑強心針,極大地穩定了無線部乃至整個2012實驗室的人心。
許多原本義憤填膺或心灰意冷的技術人員,眼神重新亮了起來。
至少,最高層听到了,並且用前所未有的強硬姿態表明了態度。
林雨晴的團隊捕捉到了這一變化。
簡報中顯示,支持性言論和理性討論的比例在汪劍鋒講話後大幅提升,極端負面和煽動性言論顯著減少。
傍晚時分,林雨晴拿著整理好的第一份輿情簡報和線索摘要,敲開了陳默辦公室的門。
陳默正在審閱渡河項目歐洲切換的最終風險評估報告。
他抬起頭,示意林雨晴坐下。
“默總,這是過去八小時的輿情簡報和初步收集到的其他相關線索。”林雨晴將文件遞過去,“總體可控,支持性言論佔主流。汪總的行動效果非常顯著。另外,趙志遠那邊聯系上了。他情緒還是很低落,但同意暫時撤回離職申請,配合調查。”
陳默快速瀏覽著簡報,重點看了看那些標記出來的“其他線索”,大多是一些對直屬上級管理方式不滿、或感覺績效評定不公的抱怨,涉及多個部門,但像趙志遠這樣極端且證據鏈相對完整的暫時沒有。
“做得很好。”陳默放下簡報,看向林雨晴,“有什麼疑問?”
林雨晴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憋在心里的問題︰
“默總,我復盤了整個處理過程,有個地方不太明白。
您第一時間建議汪總停職李維和孫啟明,我能理解,這是平息眾怒的關鍵。
但您為什麼還特意強調要把那個副總裁陳明哲也納入審查範圍?
他的級別比較高,且在趙志遠的描述里,似乎更多是‘不作為’而非直接參與。
而且,停職令只發到了經理和部長級,陳明哲只是‘接受工作審查’,並未停職。
這其中的分寸...?”
陳默忽然發現跟在自己身邊的林雨晴成長得很快。
當然如果對方有進步的心,自己也不介意多帶帶。
“雨晴,你看問題很細。”他緩緩開口,“把陳明哲納入審查範圍,是給汪劍鋒遞一把梯子,也是給整個2012實驗室的管理層劃一條明確的紅線。”
“梯子?”林雨晴不解。
“嗯。”陳默點頭。
“汪劍鋒是總裁,李維是他力主引進並提拔的人,孫啟明是力挺李維的部長。
這兩人出了問題,汪劍鋒難辭其咎。
但如果只處理這兩人,把更上面的副總裁陳明哲完全摘干淨,會顯得汪劍鋒是在‘丟卒保帥’,甚至可能被懷疑他自己也牽涉其中,只是推出兩個替罪羊。
這對他後續的領導威信是毀滅性的打擊。”
“而把陳明哲也納入審查範圍,哪怕只是‘工作審查’,沒有停職,這信號就完全不同了。”
林雨晴感覺她老板永遠都是一副洞悉人心的冷靜。
果然,陳默繼續解釋到,“這等于告訴所有人︰汪劍鋒這次是動真格的,他連自己管理團隊里更高一級的副總裁都沒放過!
他是在清理門戶,而不是包庇護短。
這能極大強化他行動的公正性和可信度,為他本人爭取主動和同情分。
這把梯子遞過去,汪劍鋒只要不傻,就知道怎麼順著下來,去展現他‘大義滅親’的姿態。”
“至于為什麼只是‘審查’而非‘停職’?”陳默嘴角勾起一絲弧度。
“這是分寸。
陳明哲是副總裁,級別更高,在沒有確鑿證據指向他直接參與剽竊或構陷前,直接停職,動作過大,容易引發不必要的震蕩和猜測,也顯得處理不夠嚴謹。
‘工作審查’既表明了態度,施加了壓力,又留有余地,這是給汪劍鋒留出操作空間,讓他能根據調查進展來決定後續對陳明哲的處理力度。
說到底,這是2012實驗室內部的管理層級問題,我們IT,點到為止,既表明了態度,又不過度越界干涉。”
林雨晴恍然大悟。
這其中的政治智慧和分寸拿捏,精妙到了極致。
默總不僅是在處理輿情,更是在復雜的權力結構和人情世故中,為汪劍鋒精準地搭建了一個既能展現鐵腕、又能保全自身、還能清理門戶的舞台。
難怪汪劍鋒電話里那句“謝了,人情記下了”說得如此真心實意。
“我明白了,默總。”林雨晴心悅誠服,“那...關于趙志遠,後續我們還需要做什麼嗎?”
陳默的目光投向窗外。
夜色已然降臨,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如同地上的星河。
“等調查結果吧。”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沉靜,听不出太多情緒。
“程序正義走完,該是他的公道,自然會還給他。
至于他最終是留是走...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我們能給的,是一個相對干淨的調查環境,和一個可能的公道。”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仿佛帶著前世的回響︰
“華興很大,能容納星辰大海,但也難免會有陰影角落。
我們能做的,是盡力讓陽光照到更多的地方,讓規則盡可能保護那些真正創造價值的人。
但個體的命運...終究要自己把握。
離開了華興的船,外面的海,是風平浪靜還是驚濤駭浪,只能靠他自己去闖了。”
林雨晴默默點頭,收拾好文件,悄然退出了辦公室。
陳默獨自站在窗戶前,蓉城的璀璨夜景在他身前鋪陳開來。
流光溢彩,充滿了現代大都市的勃勃生機與無限可能。
這繁華盛景之下,又掩蓋著多少個體的掙扎、奮斗、不甘與失落?
他仿佛看到前世的自己,抱著一個裝著寥寥私人物品的紙箱,走出華興阪田基地那熟悉的大門。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背影蕭索,與身後那座象征著科技與成功的龐然大物形成刺眼的對比。
那一刻的迷茫與不甘,穿越時空,重重地撞在此時此地站在權力之巔的陳默心頭。
趙志遠...後續是否也會抱著他的箱子,站在某個角落,回望著這個他曾奉獻了全部青春的地方?
他的前路,是會更廣闊,還是如自己前世般坎坷?
陳默不知道答案。
他唯一能確定的,是無論前世今生,無論身處何種位置,在這架名為“華興”的龐大機器里,個體的悲歡,渺小如塵埃。
機器的齒輪永遠向前,不會為任何一粒塵埃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