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乙霖,死了……”
冰得發澀的聲音像從井底傳來。
王準猛地睜眼,就發現常威那顆泛著青光的頭幾乎要貼到自己鼻尖。
“誰?”
“誰死了?”
懵懂狀態下話剛出口,王準就意識到了答案,視線隨即一偏——
王乙霖仍被綁在塑料箱旁,低垂著頭,像只是熟睡。
“他沒氣了,我剛剛探過鼻息。”
目光停留在王乙霖沒有起伏的腹部,王準指尖無意識收緊。
“我睡了多長時間?”
“三個小時左右。”
“嗯,差不多了,叫他們起床出發吧……”
王準對著眾人將王乙霖的情況一句帶過,簡單得像宣布天氣。
大家沉默地站在門口,目光落在牆角那具被綁著的身體上。
沒人哭,也沒人說話。
幾秒的凝視後,王準轉身,放出‘核動力驢’。
“走吧。”他拉開駕駛座的門。
眾人轉身跟上。
只有趴在常威肩上的丫丫,一直回頭盯著那具安靜的人影。
“王準,你怎麼不等我?”沙啞的聲音從小賣部的角落直插出來。
所有人瞬間僵在原地。
王準迅速推門下車,驚疑的目光直射室內角落。
“咳……”
“……咳,王準……”
原本沒有呼吸狀態的身體突然一個抽搐,胸口開始微弱起伏,像被重新拉動的風箱。
王準拔槍。
幾乎同一秒,王乙霖開始抽搐,雙臂反折著狂掙,繩索“咯吱”勒進皮肉。
“王準,我沒事的……”
“只是有一點不舒服。”
王乙霖聲音發顫,他猛地吸了口氣,上身隨即向前弓起,右肩狠狠一抖,整條胳膊掙脫枷鎖。
“啪——”
尼龍繩被崩斷,斷口處炸出幾縷白色縴維。
“再等我一分鐘……不,三十秒就好……”
他慢慢抬起頭。
這一刻,王準看到了對方脖子上裂紋般的血線,縱橫交錯……
而他露在外面的皮膚,如同剝了殼的茶葉蛋!
此時的王乙霖躬著身子,雙手撐在地上,全身顫抖。
口水從他嘴角牽成銀絲,一滴滴落在地面。
“王乙霖,你能听到……”
問話剛到喉嚨口,對方已強行站起身,王準迅速閉嘴。
身體搖晃著,王乙霖歪歪斜斜地走了幾步,一頭撞在了旁邊的貨架上。
一堆食品紛紛掉落在地。
“我,我沒事……真的沒事。”
“你還欠我兩頓飯……飯呢,你,你可別耍賴……”
一只手抓著貨架的支柱,他重新站穩身子,視線在空中與王準交匯。
混濁的、病態的眼白!
“嗯,沒救了……”
“我們走吧。”王準腳跟微旋,準備抽身。
然而,貨架旁邊的王乙霖突然有了新的動作,和剛剛踉踉蹌蹌完全不一樣的動作。
他快速沖到了售賣飲料的冰箱前,微微彎著腰,似乎看到了什麼,隨後,嘴里冒出了一句話——
“媽,你怎麼出來了?”
這一幕,讓王準想到了張文被詭異布偶控制時的情形。
這是,出幻覺了?
轉身的動作停了下來,王準靜靜觀察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媽,您腿腳不方便,不用出來接我。”
王乙霖的動作仿佛在扶著某位老人,隨後他伸出一只手,在口袋掏了掏,遞向了旁邊的空氣。
“您看!這是我今年拿到的獎學金……”
“推辭什麼?”
“給您,您就收著!”
做出了一個不滿的表情,王乙霖大氣地一揮手,把所有的驕傲一股腦倒了出來,“不用擔心我,我在學校食堂上班呢……”
“每個月的吃喝學校全給包了,還有額外的補助金。”
“累?”
“不累不累……就一點點小事,輕松得很。”
“我跟您說,兒子手上的錢根本就用不完,再攢上幾年,結婚買房都成!”
“媽,您先站好,等我一下哈……”
王乙霖在空中輕輕虛扶了一下。
緊接著,他迅速轉身,彎腰從地上撿起散落的零食,又伸手從貨架上抓起幾包薯片和洋蔥圈,緊緊抱在了懷里。
他走到收銀台前,扯下一張塑料袋,將之前撿起的東西全部塞了進去。
“來,媽,這是給您買的……”
重新走到冰櫃前站定,他伸出了提著塑料袋的手。
“沒事,吃點薯片什麼的不打緊。”
“吃不完,喊鄰居一起過來嘗嘗也行嘛。”
“對,我還告訴您一個好消息……”
“我在學校的校慶上演唱了‘我為祖國獻石油’,拿到了第一名!”
“不騙您,當時院領導不知道笑得多開心,特意跑過來和我握手……”
“後面听輔導員說,我畢業之後可以留校任職,學校打算將我納入青年教師人才儲備,作為重點培養對象。”
“真沒騙您,輔導員也在這,您不信可以問她……”
猛地扭頭,王乙霖的視線越過王準,直勾勾地盯住了外面的李慶雨。
他的眼眶里,已經沒有了瞳孔的顏色!
王準同時察覺到,王藝霖脖子上那些如裂紋般的血絲,正以驚人的速度向整個面部蔓延、擴散……
“李導,你說,對不對?”
聲音帶著一種異樣的急切,似乎在尋求某種認同。
“對……對的。”
在王準手肘的輕觸提示下,李慶雨瞬間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回應了一聲。
猶豫幾秒之後,她接著補充︰“王乙霖是我們全院最出色的學生,領導們有這樣的安排自然是根據實力來的……”
“您,完全可以放心。”
這句善意的肯定,觸動了王乙霖的內心,他的目光從李慶雨身上收了回去,神情也變得溫和起來。
“媽,您先進去坐著,我和朋友們聊幾句就進來。”
王乙霖站在門口,像真正的主人一樣彎了彎手。
“李導,王準,還有你們幾個,謝謝你們送我回家。”
他指了指昏暗的室內,聲音放輕,“我媽還在里頭喊我呢,就不出來送你們嘍。”
“明年開學,我給你們帶一些這里的土特產!”
王乙霖的指尖剛觸到玻璃門把,門扇已合上一半。
“你——先等等!”
王準忽然開口。
門停住,只剩一條縫隙,王乙霖探出半張臉,額前的碎發垂在眉毛上。
“嗯?怎麼啦?”
“我欠你兩頓飯,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他咧嘴,聲音輕快,“你可別想賴賬。”
“我不賴。”
“那下學期再說吧,今天沒時間……”王乙霖頓了頓,又特意強調了一句,“小餐館就行,不用特意去貴的地方……”
“蒼蠅館嘛,我知道的,你跟我說過。”王準重重點頭回應,給了一個發自真心的笑臉。
“我不會賴賬的!”
“我只是記性不好,王乙霖你記得,下次見面了一定要提醒我……”
聲音在高昂之後驟然放輕,王準輕飄飄地吐出了最後一句——
“好不好?”
請求從即將合攏的門縫中擠了進去,王準看到對方的臉上,突然就綻放出了一種獨屬于茶葉蛋似的笑容。
嗯,很奇怪的笑容,也是很奇怪的比喻。
不過,這代表著他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