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補一句︰“不能給他馬。”
舍樂抬首遲疑了一瞬,也就照做了。
同日,朝廷以冬春兩季少雨,下詔赦輕罪以祈甘霖,在高澄授意下,尚書省順勢將宋游道免罪。
去歲黎陽,秦姝策馬踏塵而來的身影猶在眼前,而今唯見渾水湯湯,孤鴻杳杳。
高澄獨立船頭逆流感受著河風,披風在他身後翻飛如雲。
見兩岸舊日水痕層層疊疊,如樹木年輪,似在如泣如訴著往日滄桑。
“黃河濤怒,浪底沉沙幾骨枯?中原逐鹿,幾家王旗幾家孤?若有一朝能見山河歸一,乃生之所幸,九死而無憾!
我心念你,亦念蒼生!惟嘆……
天下福祉,往往生于白骨之上。青史成書,我心匪石!”
宇文泰知高澄平定侯景之後,目標定然是王思政。
只是王思政先前求與朝廷立約︰“ 賊若水攻,乞一周六十日)為斷;陸攻,請三歲為期。限內有事,不煩赴援。過此以往,惟朝廷所裁。”
對于東部防御,如九曲、新城、伏流城、乃至潁川都未打算增派兵力。
高澄、斛律金會師虎牢,再入洛陽。
期間斥候的回報,一直未聞西魏有大軍東移,連夜商定軍計。
“據探子消息,九曲城守軍約計三千,新城守軍不足兩千!”高澄木杖各指沙盤輿圖上的兩城。
“以兵力來說,我軍五萬之眾,足以分兵同時同時進擊。
兩城相距六十余里,多是山丘,各憑城戍險要固守,必不敢貿然出城合兵。”
他直起身來,點向斛律金與可朱渾元︰“就由大司馬與司空率一萬步騎及一千水師攻九曲城。”
隨即面向彭樂︰汨陽公領五千步騎及一千水師取新城。”
最後點向洛陽東北面︰“我則親率主力駐守孟津河陰,隨時策應。”
河陰近黃河,有孟津關南阻,是有進有退的屯兵之所。
“大將軍,大司馬能領萬軍,為何只給末將五千?這不公平?”彭樂直言不諱。
斛律金一直沉默不語,方寸險地,不是說兵馬越多,越有勝算。
且即便兩軍兵力殊懸,強攻九曲城他也沒多大的信心盡快取勝,只不過高澄發了軍令,且有限期。
高澄抿笑︰“新城地勢西高東低,三面天險,唯臨河一面可圖。如今冬春旱季水勢大減,正是水陸並進的最佳時機。”
說話間從容走近彭樂,拍了拍他的肩甲︰
“犯不上太多兵力,貴在用兵之妙。這兩城有個共同特點,就是軍備決計不如我軍,我對汨陽公取勝有十成把握,莫非你覺得五千精兵還嫌不足?”
彭樂掰著指頭低聲盤算︰“六千對兩千,三倍......也算足了!”
突然咧嘴一笑,擠出幾分討好︰“嘿嘿,大將軍,末將方才一時糊涂,光顧著跟大司馬比兵力多寡了......末將領命!”
高澄轉向斛律金與可朱渾元,斛律金只好抱手領命。
翌日,彭樂領兵沿西南伊水河道往新城進發,斛律金則往九曲進發。
彭樂船頭,望著新城南面低矮的城牆,嘴角揚起一抹獰笑。
伊水河床干涸了大半,裸露的河床上只余下幾道細流,在烈日下泛著刺目的白光,陸軍完全可以陳兵數千。
“彭將軍,斥候回報,南城牆沿河而建,因昔日水勢湍急,城牆高度不及東面。”
副將樂恂說道︰
“果然如大將軍所料!傳令下去,全軍距城東五里處扎營!”
新城城牆上,西魏同軌防長史裴寬正凝著伊河上,停駐的戰船。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斥候探明,是彭樂所部。”
裴寬沒有回頭,目光依然鎖定在遠方︰“彭樂勇猛非常,但行事魯莽。傳令下去,重兵布防東南河谷要沖。”
“大人,南城牆因往年水勢阻擋,高度不足,恐難抵擋敵軍強攻......”
本來是天險之地,卻因天時而失一險。
裴寬轉過身來,指著河床︰“正因如此,彭樂必定從此處進攻。傳我命令,調集城內所有弓箭手至東南城牆,準備滾木 石。”
黃昏時分,彭樂大軍已在城外安營扎寨。
到翌日,就開始沿河谷地,對城矮一面城牆,晝夜不息堆砌土山,發動箭雨雲梯攻勢。
裴寬不敢大意,就算入夜,新城城牆上依舊燈火通明。
連續三天兩夜,親自巡視防務,走到東南角樓,俯視城外敵軍,仍在堆砌土山,高度已接近城牆不足半丈。
“大人,敵軍土山越來越高,若不阻止,明日他們就能居高臨下射擊我軍。”麾下都督憂心忡忡。
裴寬沉默片刻,突然問道︰“城內還有多少箭矢可用?”
“不足十萬!”
且面對彭樂的直勇,城內守軍也在短短兩天,就折了超過三百,此時城內守軍已經不足八百。
若是比輜重糧草,守在城內只會越顯劣勢,所以彭樂夜堆土山時,也不敢貿然釋箭,浪費軍備。
如今又失一面水阻天險,索性下定決心。
“傳令準備火油,挑選三百死士,今夜子時隨我出城,襲敵輜重營。”
子夜,新城東角門悄悄開啟,三百步騎魚貫而出,馬蹄裹布,人餃枚,馬摘鈴,在夜色掩護下向敵營潛行。
裴寬一馬當先,距離敵營百步時,裴寬舉起右手,隊伍立刻停下。
“分三隊,一隊隨我尋敵軍輜重,兩隊騎兵左右突襲引敵軍注意後,迅速撤回,不可戀戰!”
隨著裴寬手勢落下,兩隊分散開,分別從轅門左右隔著木柵開始投擲火把,縫營救燒,制造混亂。
東魏軍營頓時大亂,警鑼聲、吶喊聲此起彼伏。
“敵軍襲營,敵軍襲營!”
待東魏營軍集結後,兩隊人馬旋即往城內逃去。
東魏軍一波主力正在南側推土山,裴寬估摸著營內大波主力該被引出,立刻趁亂通過木柵翻潛入敵營。
尋著輜重車方向,就在靠近之時,剛下令毀壞輜重,忽見輜重車掀布而起,盡是兵卒。
彭樂手提長槊,騎一匹烏黑馬沖了過來︰“彭樂在此,休得猖狂!”
“早就知汝等會來毀我輜重!”
原是高澄素知彭樂勇猛有余而智不足,特意以樂恂劉通為副,兩人算得上河南之地一方有謀之將。
觀近日西魏軍面對土山之勢,箭雨漸稀。
兩人在過往長期與裴寬對峙中,也知他素來願步險棋。
樂恂料敵軍若不投降,也必定鋌而走險來襲輜重,于是建議彭樂就這兩日于輜重營設下埋伏。
裴寬原還想著彭樂無智,卻沒想到一時冒險倒成了自投羅網。
不及多思,一百號人倉促接戰。
奈何寡不敵眾,終至全軍覆沒,裴寬中身中流矢,最終被擒。
由此,新城倒是取得容易。
而靠西北的斛律金,到了九曲城下,只是圍城不攻。
九曲城坐落于洛水北岸的河谷地帶,且河谷南北兩面皆是山勢,不如新城往東南是河床所形成的平原地勢,不像彭樂,還能因水旱在河道上陳軍進攻。
且九曲城池依西北方向的高地而建,借地形之利構築防御。
強攻玉璧的慘痛教訓仍縈繞心頭,令他始終心存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