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被帶出後,高澄立即對二人部署︰
“孝先,你速返晉陽坐鎮!傳豐樂歸鄴城听調。明月,你父親已率大軍先往河陽你即日趕赴黎陽整備水師!待我親至黎陽會師”
“末將遵命!”
待二人退下,高澄轉向陳元康,似笑非笑︰“陳元康,你倒說說?為何要替那匹夫求情?”
陳元康嘴角噙笑。
既然與清河崔氏結親之事遲早要公之于眾,不如坦然相告︰
“蒙大將軍恩,下官有幸與清河崔氏定了姻親。”
“這麼說來,我倒成了你們兩家的媒人了?!”
高澄沒覺得不妥。
陳元康是自己心腹重臣,清河崔氏又是當世高門,二者聯姻正可相互借重。
如此安排,既成全了陳元康,又挫了崔?銳氣,可謂一舉兩得。
蘭京跟著高澄行在鄴城街市,市井風貌較六年前並無大改,唯有行人接踵較以往更添幾分繁華。
行到一處簡易茶寮,正有一談說人講著慕容紹宗行軍軼事。
于是撩袍入座,細細听來。
“話說那侯賊,雖數退王師,終困于糧絕!紹宗觀天時已至,先遣五千精騎扼其南路,自率大軍陳兵渦水。
此時侯景軍心......”
茶寮里只供尋常散茶,伙計見幾人衣著不凡,趕忙用抹布擦了擦木桌,擺上幾個粗陶碗。
又端來茶壺殷勤接待︰“幾位貴客慢用,若要添些茶點,盡管吩咐!”
蘭京見高澄欲提壺,急忙搶前一步︰“我來!”
利落地斟滿一碗,高澄無架子,也不過分講究。
隨手端起輕抿了一口,茗汁雖比不得府里貢品香醇,倒也清爽解渴。
放下茶碗後,轉頭笑問蘭京。
“我未曾去過建康,依你看,是這鄴城熱鬧,還是建鄴更繁華?”
蘭京放下茶壺,沉聲︰
“說起建康的繁華......就像淮河上的畫舫,遠遠望去燈火輝煌,琴瑟和鳴。
處處可見談玄論道的名士,日日可聞禪寺鐘鳴經誦。可只要轉進後巷......”
話到此處突然收住。
“大將軍浮華于面,真正的氣象,只在那些見不得光的角落里......”
“你真是多愁善感......”
說書人醒木一拍,聲情並茂︰
“只見慕容紹宗解甲披發,劍指北斗立誓︰‘爾等妻兒俱活于世,若肯歸順,官爵如故!’
此言一出,侯景軍中將士無不涕零。霎時間,渦水岸邊竟成奇景。”
“那些將卒,哪還顧得了河水刺骨、渦流湍急?
一個個丟盔棄甲,撲通撲通往北岸游去。有年邁軍漢邊泅邊哭,有少年郎君攙著同袍......這哪里還是戰場?
分明成了歸鄉渡口!終至河不能留......”
蘭京怔怔望著說書人,手中茶碗傾流。
‘歸鄉’二字像根細針,正正扎在心底最軟處,他與鄉國之間,何嘗不是隔這大河相阻?
高澄見狀,當即擲下幾枚銀錢在案,一把拉起他的手腕︰“走。”
舍樂在一旁瞪圓了眼楮︰大將軍跟這個蘭京到底,到底......
待離了茶寮,高澄才松開手︰“原想著帶你出來散散心,倒惹得你傷懷了。”
蘭京垂首,似笑非笑︰
“大將軍麾下有慕容紹宗這般良將,乃幸事,更難得的是,您懂得用他!
一國之主,貴在識人善任,可嘆寒山之敗,于我來說就是一場殘忍的笑話!”
明知君昏,卻仍舊忠心。
“你這執拗性子,倒與阿姝如出一轍。”
高澄不再接他的話茬,淡然向前行去︰“最初我厭你,是當你是情敵。如今倒好......”
蘭京幾步跟上去。
“你的直覺沒錯。”
高澄回首︰“你何意?”
“遇到秦姝的時候,她懷著你的骨肉,身子笨拙卻還救下了我,那時我對她就已......”
高澄瞪大了眼楮,眼中帶怒,卻又想繼續听下去。
“可她那般遙遠,甚至寒若冰潭,每每見她,她都是拒人千里之外。
那時我便好奇,她的夫君會是怎樣一個人,可自鄴城見過你後,你的輕浮舉止,讓我一度為她不值......”
“蘭京,你再說下我又想打你了!”
蘭京坦然一笑︰“那我便不說了!”
“說!”
兩人並肩緩行于長街。
“當初你們關系不清不楚的,反叫我更為好奇,所以出使的那些時日,我總忍不住窺視你,可怎麼看,都覺得你不過是個徒有其表的紈褲子弟......”
高澄輕嗤一聲,順帶翻了白眼。他向來覺得,旁人的嫉妒恰是最好的恭維。
“自鄴城歸家後,家里就給我定一門親,怪我年少無知,冷落發妻至她......投繯自盡的地步。”
“因為阿姝嗎?!”高澄頓了頓足。
蘭京搖頭︰“不是,對秦姝不過是一種懵懂。
只是我那時固執地以為婚姻當兩情相悅,不該淪為利益交換。誰知這般執念,卻害了最無辜之人。”
“從此以後我內疚自責......可一切都晚了!”蘭京聲音漸低
這話也叫高澄陷入沉思,他冷落的女子又何止一人,甚至蘭芝也......
“你們的孩兒喚稚兒?!”高澄急急想岔開話題。
蘭京詫異側首,不知道高澄怎會知道‘稚兒’這個名字,只是緩緩搖頭。
“我們未有子嗣,養子乃長兄過繼,也不喚稚兒!”
頓了頓,聲音漸漸沉了下來︰“稚兒是我的妻弟,他不恨害了他姐姐,反朝夕相伴使我走出頹唐自苦的境地。”
高澄此刻也全然懂了,可忍不住追問︰“那你如今對阿姝,可還有沒有什麼旁的心思?”
蘭京側首凝著高澄︰“大將軍難道還不明白我的心意麼?”
舍樂在他們身後,听得是直搓耳朵。
高澄看著他的目光,心頭微微發麻。
“別再對阿姝起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只覺得,蘭京看似清風朗月傲然風骨,卻是極易被情所牽,被欲所迷的一個人。
這般秉性,說與自己相似,卻終究不同;與自己相異,又隱約相通。
......
“阿娘,我們翻太行山是要回晉陽了嗎?”
“不是!”
秦姝簡短的回答,叫長恭心頭失落。
“我帶你去敕勒川,陰山南,那里既能耕種,又能放牧。”
長恭听了這話,稚嫩的小臉竟浮現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阿娘,我想阿爺......你難道就不想嗎?”
“不想!”
秦姝已經不想理會長恭關于高澄的話題,干脆一句更能堵他的嘴。
“苦寒之地我不想去。”
“你見過芳草萋萋,能馳騁馬背的時候,你就不這麼想了。”
自二月以後,雪止了,連著一個月以來,雨水也稀。
井陘的山路似乎格外好走,秦姝始終不會放慢腳步,只是偶爾駐足,等等落在身後的長恭追上來。
......
一盲士被崔暹牽引著往東柏堂。
“听聞有位吳地來的盲眼相士,能听言斷相,今日特讓崔暹領他來試一試,待會兒人進屋了,沒我準許,可都不許出聲哦!”
听竹杖叩地聲漸漸靠近,高澄唇角微揚,豎指唇前示意眾人噤聲。
只見一雙目翻白眼的干瘦老者,一手扶崔暹小臂,一手杵著竹杖探到門檻,試探抬腳入屋。
崔暹正要引盲士拜禮,卻被高澄擺手,示意不可暴露身份。
目光觸及挨著門口的劉桃枝,高澄抬了抬手,示意他先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