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問這句話,不過是想知道家國前路......可細想來,又何必多此一問呢?”
畢竟他更懂他的國主,更了解江南浮華盛世所包裹的不過墮落腐朽。
“最初我以為,只敗了一場戰爭......”
如今卻恍然驚覺,或許,他的整個國家都敗了!
他不想在異國這般無能為力。
“我的生死去留,本無干大將軍的國家之計,將軍若真的感念今日之事,蘭京又可否求大將軍,就此放我歸國?!”
高澄反笑︰“你很坦誠.......可你說錯了,你的生死去留,干系重大.......我如今是真舍不得!”
蘭京這個人,即便為俘,也不折節,即便為奴,卻無嗔怒。
有時感他似水淡泊,可有時又覺他如酒濃烈。
愈是深究這個人,會覺得意趣橫生,卻又有如臨深淵之感。
當初父親放走宇文泰終成了宿世之敵。
而眼前之人,亦令他生一種宿命所牽的感覺,他真不想放他走。
“不妨就此留下!”高澄徐然起身,踱至蘭京近前︰“效忠于我,效忠于大魏!”
“也總比你歸國,一直無用武之地要強得多呀!更何況,害你父親的可是蕭氏宗親,你又何必執著于為敵效忠呢?”
蘭京瞥著眼前人,失笑︰
“你大約覺得這世間再無你做不到的事,我敗了,要承受你使作為奴的羞辱,現在又誘我為你效忠?!
可這又何嘗不是在為敵人效忠?你真是單純又可笑......”
高澄反手一記,‘啪’一聲脆響,蘭京被摑得偏向一側。
卻見眼前人緩緩轉回臉來,碎發垂落間,唇邊浮起一絲譏誚,眼底反而無畏。
“你以為掌握了一人生死,他就一定會听你的?”
高澄怒極,再欲抬手,不料蘭京猛然擒住他手腕,借力反擰,再順勢一拽一旋,直將他整個人死死抵在門板之上,鉗制著他雙手再難使力。
他只記得他的權勢,忘了自己的拳腳不濟。
“放肆......”高澄試著掙扎,還是無濟。
剛要呼救,卻礙于兩人姿勢曖昧,生生止了下來。
兩人離得實在是太近,近得連蘭京呼出的鼻息,高澄都能清晰感受到溫熱。
只急聲威脅︰“你想做什麼?只要我一喊人,你就沒命了!”
蘭京聲氣低啞問道︰“你羞辱別人的時候,很享受嗎?”
“放開......”高澄喉結滾落一咽,聲音里帶著幾分壓抑的低啞,卻又利落。
距離太近使得反倒讓眼前容顏失了真切,蘭京略略後仰,他樂于欣賞高澄的絕世姿容,不由嘲笑起自己。
“真可笑......”
“我叫你放手,听不清嗎?!”
這樣的氣氛實在是太過尷尬,高澄深吸一氣,偏過臉去避開蘭京視線。
他大概已經明白,上次蘭京根本不是醉酒。
“大將軍真美,卻美得殘忍!我放手了,你也不會放過我,對嗎?”
蘭京的唇突然壓了下來。
高澄腦中轟然一片空白,又開始奮力掙扎,奈何身形單薄,被蘭京死死釘在門上動彈不得。
試圖抬膝反抗時,蘭京的下身支出一腿不容抗拒地抵了上來。
從來都是他風流恣意、游戲花叢。
卻不想有朝一日竟會被一個男人強吻?
只齒關緊咬,死死抵住蘭京的侵襲。
蘭京的吻近乎蠻橫,唇齒間的壓迫越來越重,緊得他松不出一絲口縫。
對方灼熱的鼻息,燙得他耳根發麻。
更可怕的是,在這荒唐的逼迫下,竟察覺到自己可恥的變化,使得他渾身僵直。
蘭京的唇舌終于撬開他的齒關,適時松開了鉗制。
高澄迷離之際,目光觸及床榻的一瞬,那是他與秦姝共枕的錦衾,這是他與秦姝夜夜纏綿的專屬。
如今蘭京的氣息卻混了進這個屋子,他不允許。
猛然發力將人推開,轉身拉開大門踉蹌奔出,廊下看到庭院洞門外的侍衛影子。
張了張口,終究未能喚出聲來。
蘭京緩緩步出,只望得見高澄孤絕背影,吹了寒風,也冷了意。
他靜立等待著高澄下令,等待著刀戟加身。
可那道背影始終未回頭,最終只是默然離開。
文德殿內,蕭衍看到夏侯僧辯呈遞的書信,悲泣落淚。
蕭淵明從小失去父親,又素來恭謹,蕭衍對他也格外寵愛。
此刻竟不忍責怪他兵敗之過,只念及他在敵國為質的苦楚。
此時有了高澄有意修好的信號,又怎能不心動?
問道夏侯僧辯︰“淵明在魏過得如何?!”
“啟稟陛下,貞陽候頗受大將軍禮遇,衣食住行皆依上賓之儀,侍從如雲,未嘗暫缺。更時常受邀游獵,同席宴飲!”
蕭衍微微頷首︰“看來大將軍厚德......”
待內侍引著夏侯僧辯出殿,蕭衍問道殿中諸臣。
問道︰“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朱異道︰“啟稟陛下,這是天大的好事兒啊!本來連次戰敗,正患邊境受胡虜侵擾,百姓惶恐流離。
高澄此意,正是欲復繼續通好,正可順天應人,使百姓得以休養生息,邊關重見太平,實乃社稷之福、蒼生之幸也!”
御史中丞張綰也說道︰“陛下明鑒,連年征戰實乃耗國本之舉。
況且大軍北伐,軍需糧秣皆采購之于民間,經庫清點,轉運渡江,供前線之戰實在難濟。
若就此罷兵休戰,復通商旅,既可解民困,又能蓄國力,實為兩全之策。”
蕭衍微微頷首。
司農卿傅岐忙奏︰“陛下,臣以為此事萬萬不可?!”
“司農卿此話怎講?!”蕭衍蹙眉。
“高澄既然得勝,又何必講和?自古哪有戰勝之國主動求和?!
必是反間之計,特命貞陽侯派遣夏侯僧辯來朝,如此想叫侯景疑心。
侯景意內心不安,必定會圖謀作亂。
若答應與魏通好,正好落入了他們的圈套啊!”
朱異見蕭衍闔目嘆息,駁斥道︰
“司農卿,侯景如今兵幾何?將幾人?不過殘兵來投,此等窘迫之境,安敢再生異心?!”
“滿朝皆知侯景狼子野心,桀驁難馴!若非包藏禍心,豈會位居三公仍叛高澄?勢孤力薄也是裹不住禍心的!”
傅岐頓了頓,繼續道︰“陛下,今侯景據壽陽近邊境,若陛下不能決心除之,亦不可使其疑心生叛啊!?”
話題又繞到了是否除掉候景的問題上。
“司農卿,何必杞人憂天!兩國之事,當然以和為貴!”蕭衍沉聲。
“卿不必再說了,朕意已定!”
“陛下、陛下......”傅岐舉板連聲呼喚,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蕭衍在內侍攙扶下,轉入旁側內殿。
最終賜還信淵明書︰“知高大將軍禮汝不薄,省啟,甚以為慰。當別遣行人,重敦鄰睦。”
夏侯僧辯歸北時故意往壽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