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驟然警覺,高澄急轉回身,護衛已紛紛拔刀與樵夫廝殺一團。
方才推車的護衛也迅速沖上前去抵擋。
不料這群刺客武藝超群,一時之間,人眾一方的護衛竟有些難以抵擋。
崔暹驚得喊不出話,僵立當場。
看到陳元康拽著高澄往靈柩車駕另一側躲避,才反應過來跟了上去。
高澄抬眸望瞥見孝珩正從車駕躍下。
“阿爺!”哭著奔了過來,又突然絆倒在地。
“孝珩!”高澄奮力掙開陳元康,往孝珩方向奔了過去。
“大將軍!”陳元康急呼喊,又跟了上去。
眼見就要近到孝珩,忽聞破空之聲,一支冷箭從側身襲來。
高澄只覺肩頭一記猛拽,天旋地轉間已被蘭京扯開數步。
“他們的目標是你!”
話音未落,接二連三的箭矢攻來,兩人連忙伏地躲避。
看到兒子趴在地上哭泣,高澄再也顧不得那麼多,猛沖向前,一把抱起孝珩。
抬眼望去,只見看見漳水畔,兩騎黑影張弓搭箭,寒光凜凜的箭鏃正對著自己。
抱著孝珩急轉回身,剛閃到車駕另一側躲避,又一陣箭矢襲來。
躲竄之際,一波護衛及時擁了過來,執輕盾將高澄父子護在了中央。
高澄急聲道︰“蘭京!取我車中弓箭!”
蘭京听了疾步躍上車轅,探入廂內取出雕弓羽箭。
來不及下車,直接挽弓搭箭,就著車窗釋箭攻擊。
連射了五箭,北面兩名刺客終于中箭墜馬。
再轉向南面時,荻草雜亂,早已尋不到方才兩名刺客的蹤跡。
“難道渡河了?”蘭京心頭疑惑。
沒了箭矢襲擊,高澄起身將孝珩交給護衛保護。
自己則出了防盾屏障,查看戰況。
終究是寡不敵眾,那些喬裝成樵夫的刺客,此刻已經盡數伏誅。
蘭京收弓下車,近到高澄身側。
“我勸你當心,漳水畔的刺客沒了蹤跡,估計正潛伏在暗處。”
高澄看了他一眼,只說了一句︰“沒想到,你居然會救我!”
蘭京沒有去應話。
高澄倒不怕暗處可能潛伏的殺機,所有人都擁了過來。
“大將軍,您沒事吧?”
“大將軍!您有沒有受傷?”
所有人急急的問。
“可留了活口?!”高澄只沉聲問道。
舍樂搖了搖頭︰“沒有!”
“去漳水邊仔細搜搜,方才跑了兩個箭手。”
吩咐完後,高澄轉向高洋︰“子進,你怎知道我會遇上刺客?!”
“哦,昨日我有事出郊,遭遇幾個刺客,留下一活口審問。才知候景在鄴城留下一批死士。”
高澄突然打斷︰“那你可有受傷了!?”
說著自然抬起高洋手臂上下檢查,看到他手臂滲血。
“當真受傷了?!”
高洋收回手︰“皮外傷,無礙!”
只繼續說著︰“審問下,知道他們還想刺殺長兄,我擔心您安危,這才連夜趕來。沒想到真有刺客……”
高澄思索片刻,冷笑一聲︰“不過是喪家之犬的垂死掙扎罷了!”
再抬眸,看到著高洋眼下的青影,心底感動,溫聲道︰
“想必你也一夜未合眼?先上我車,歇一會兒吧!”
“我不困,長兄!”
連夜策馬趕路,又加上方才擊殺刺客又受了熱。
高洋不受控制地淌下清涕,正準備抽袖去拭。
只見眼前高澄含笑遞出素絹,正要接過時,高澄又突然收手。
疑惑之際,只見兄長近前一步,親自抬手為自己拭去涕流。
“我就一直奇怪,你都這麼大了,怎麼還是流涕?”
說著隨手捏了捏高洋的衣領︰“果然是穿得太單薄了,以後多穿點!”
說著從自己身上解下披風,披到二弟身上。
“你連夜趕路來救為兄,我心底感動,還是去我車上眯一會兒,別再受凍了!”
高洋這次沒有推辭,收攏兄長的披風再緊了緊,一股淡淡的沉香沁入心脾,叫他覺得舒心。
高澄回身從護衛手里接過驚魂未定的孝珩,緊緊摟在懷中。
四下搜尋刺客無果後,未再耽擱,直接趕往鄴城。
車上,高洋睡在里側錦榻上。
孝珩難得機會與父親這般親近,手緊攥著高澄的衣袖,偎在一旁看他批閱文書。
高澄忽地抬眸,目光沉沉落在高洋側躺的脊背上。
這個素來裝痴賣傻的弟弟,向來是他心頭一根刺,既要抽心提防,又不得放權給他。
這次刺客出現得蹊蹺,高洋又出現得湊巧。
但若沒有高洋,護衛也不會提前警惕,自己或許真會遇險。
過了片刻回過神來,瞧著二子也在看文書,笑問︰
“孝珩,你看得懂嗎?”
“有些字我還不認得,但我知道,這文書說的是,要嚴懲侯景黨羽。”
高澄抿嘴笑了笑。
當夜,高澄一行就抵達了鄴城。
蘭京獨坐偏室,齒間緊咬絹布,單手纏緊臂上傷處。
披衣起身時,目光掠過這間獨居的廂房,在晉陽時,他向來與膳奴們擠在通鋪過夜。
大概是因今日救了高澄,竟在鄴城得了單間住所。
正思索,有人叩門。
“蘭公子!”
“進!”
幾名侍女手捧漆盤魚貫而入,盤中疊著簇新衣袍。
“大將軍吩咐,這些是給公子更換的。”
蘭京信手挑起一件衣角,指尖傳來冰蠶絲的涼滑觸感,都是上好絹綢所織。
“大將軍另外叮囑,若公子有中意的婢子,今夜可留侍枕席。”
蘭京聞言唇角微扯,眼底掠過一絲譏誚,他想要的怕是高澄根本沒法給。
“你們都出去吧,我習慣一個人清靜。”
侍女聞言也不多留,擱下衣物便悄然退去。
蘭京隨手捻起那件靛青錦袍披在身上。
走出房間,信步踱至東柏堂北廂,廊下見一室燈火透窗而出。
微步上前,抬手輕推,那雕花門扉竟應手而開。
高澄回來時徑直來到秦姝房間追憶,進門後並未扣鎖,此刻正倚在床榻上撫著枕衾落淚神傷,听到開門聲,驚起回身。
四目相對,竟是蘭京。
“你來作何?”高澄蹙眉詰問,目光掃過他身上的錦袍時卻微微一頓,這襲靛青長衫倒襯得他愈發挺拔如松。
想起蘭京撩短褐的滑稽,嘴角不由泄出一絲笑意,又慌忙別過臉去,以袖口拭去眼角未干的淚痕。
蘭京愣了一瞬,旋即問道︰“我只是想請示大將軍,今夜欲進何膳?”
高澄苦笑一聲,從榻間撐身而起,行到案前拂袖坐下︰
“看來你對庖廚之事,倒真是念念不忘。
今日得你救命,我自當還恩、
只是還得先看梁主是否願意兩國更好,也不好就此放你歸國。
所以還得留你為客一些時日,先前以你為膳奴算我失禮,這些事兒以後你就不用操心了。”
蘭京正欲退出房間,但眸轉一番,忽又折返。
“大將軍,你得勝議和,卻只字不提其他條件,你深知候景秉性,怕是想用反間之計吧!”
只有蘭京對他說話,從來不是一個敗俘的態度。
“你真聰明,但又何必要說破?非叫我知道你的聰明?如此說來,倒真叫人不舍得放你南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