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人都有些發愣,包括放樊洪進都護府的官吏。
樊洪口中說的拜師,明顯不是做個普通學生,請慶修有空時指導兩句,而是想要正兒八經地拜師。
他們都清楚,慶修的學生是魏王殿下,這種情況下,少有人敢再提拜慶修為師。
與魏王殿下同一個老師?
無論是誰,開口前都要掂量掂量自己身份。
樊洪話罷,自己也覺得頗不好意思,但是話已經說了,總不能告訴慶國公,他剛剛是在開玩笑吧?
真這樣說了,他怕是現在就會被人扔出去。
樊洪硬著頭皮繼續道︰“小女仰慕您已久,一直希望能夠拜您為師,若是您不嫌棄,可以先考校她一番,再考慮要不要收她為徒。”
聞言,慶修望向樊梨花,“你想拜我為師?”
“是。”小姑娘清脆稚嫩的嗓音很響亮,圓溜溜的眼楮直勾勾盯著慶修。
“為什麼?”
“因為你是大唐最厲害的人,我以後想做大唐最厲害的將軍,所以要拜最厲害的人為師。”
樊梨花一口一個最厲害,表情很認真,卻听得四周的人忍俊不禁。
沒人將樊梨花的話放在心上,只當作是小姑娘胡言亂語。
李劍山他們曾經跟慶修去了遼東,知曉慶修救下了樊梨花,以及看得出那段時間,樊梨花隱隱有些依賴慶修。
所以以為樊梨花是因為這事,才想要拜慶修為師。
只有慶修知道,樊梨花是認真的,歷史上,未來她也真的做到了。
樊梨花見慶修不說話,原本還能繃著的小臉漸漸著急起來,“你別看我小,但是我也很厲害的。”
慶修準備答應了,畢竟樊梨花資質確實好,而且以後鳶兒也能多個玩伴。
她們兩個,一個天天想做大將軍,一個是歷史上未來的大將軍,湊到一塊的話,肯定能玩得很高興。
然而,他沒來得及開口,樊梨花先著急出聲了。
小姑娘左右看了看,忽然指揮樊洪幫她折了根樹枝回來。
接著,樊梨花當著所有人的面,用樹枝當武器,耍了起來,耍得像模像樣。
慶修等人是練家子,能看出樊梨花有幾分本事。
若非年紀太小,沒有合適的刀劍,力氣也有所不足,樊梨花足以解決不少宵小之輩了。
樊洪一臉驕傲︰“梨花在武藝和兵法上頗有天賦,一點就通,隨我!”
眾人略無語地瞅了眼樊洪,這女兒的天賦明顯比當爹的強,當爹的還有臉說女兒是隨他呢。
樊梨花耍完一套劍法,攥著樹枝,眼楮亮亮地看著慶修。
“怎麼樣?”
慶修微微點頭,“不錯。”這個年紀能有這個水平,確實是很不錯了。
“那拜師……”
他笑了下,快步走過去將樊梨花掐著下掖抱起來,“回去好好準備,明日正式行拜師禮。”
樊梨花瞪大眼楮,高興地在慶修懷里蹦了一下。
“好耶!”
她從慶修懷里爬下來,一本正經地朝慶修拱手,“學生樊梨花,見過師父!”
四周的人看得哈哈大笑起來。
次日。
樊梨花在都護府,正式拜慶修為師。
她端端正正地行了拜師禮,雙手奉上茶杯,“師父喝茶!”
和李泰喜歡叫慶修先生不同,樊梨花張嘴閉嘴就喊師父,像是江湖門派一樣。
慶修問過她,怎麼不像李泰那樣,稱呼他為先生。
樊梨花理所當然地道︰“魏王殿下才學過人,我是武學過人。先生听著文質彬彬,適合魏王殿下,師父這個稱呼,听著就武俠氣十足,適合我!”
慶修被這小丫頭逗得樂不可支。
不少人得知樊洪居然攀上了慶修這棵大樹,女兒得以拜慶修為師後,有人羨慕,有人嫉妒,不一而足。
但無論心里是什麼想法,沒人會傻到表現出來。
樊洪留下樊梨花跟隨在慶修左右,他則回去繼續鎮守邊鎮。一路遇到不少人,各個沒了以前對待他這個前隋舊將的不屑,殷勤地活像換了個人。
腹誹歸腹誹,樊洪笑臉迎人。
……
拜師宴結束當晚,慶修路過院子,忽然听見牆頭那邊傳來細微動靜。
他眼神微冷,站住不動了。
負責巡視和安全的家將默默躥出來,“是程處默和程處弼兩位小公爺。”
話落,牆頭翻下兩道人影,還有很小的說話聲傳來。
兩道人影很快看見了院子里的慶修,興沖沖地跑了過來,“姐夫!”
“軍營不是有規矩,不能隨意外出?你們兩個怎麼在這?”慶修打量了下他們的裝束,頓時了然,這是偷跑出來的。
程處默干笑︰“姐夫你一走這麼多年,這不是想姐夫你了。”
這話慶修過耳即忘,他也不是第一次長時間離開長安,以前沒見他們想他了,這回被程咬金扔到西域來,倒是開始想他了。
慶修直白道︰“說吧,你們兩個偷溜出來,找我什麼事?”
“主要是我想找姐夫你幫忙。”程處弼嘆了口氣,用力揉了把臉。
“我爹把我們兄弟二人扔到了西域來,我如今是都護府的校尉,按規定,要在這里待滿三年才能調任回京城。”
慶修微微頷首,以示這件事他清楚。
“可是,在這鬼地方待三年,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程處弼差點跳腳,“一開始我以為我和程處默一樣,打完仗就能回去了。結果來了後才知道,我要在這里待滿三年!”
“這也算了,”程處弼初時覺得,他在都護府不用和程處默一樣征討西域,上戰場,三年便三年吧,有得必有失嘛。
然而……“我過來第三天,薛將軍告訴我,這次征西,都護府的人也要上戰場!”
程處弼聲音悲憤,別人是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他倒好,只有失!
又要待滿三年,又要上戰場,他命咋這麼苦啊!
慶修臉上沒什麼表情,淡聲問道︰“你來找我,是想我幫忙,將你們早點調回去?”
“沒錯沒錯!”程處弼連連點頭,厚著臉皮道︰“太久沒回去,我表姐也會想我的,呸,我也會想表姐的。”
程處弼口中的表姐是崔羽苒。慶修和崔羽苒成婚前,他們兄弟姐妹交集不多,成婚後,他們來往亦不多。
想表姐?借口也不找好一點的。
慶修睨著他們二人,繼續問道︰“你們是想什麼時候回去?”
程處弼眼楮驟亮,以為慶修是答應了,連忙道︰“征西結束,能不能征西一結束就調我們回去?”
“什麼征西結束。”程處默打斷程處弼,好不容易慶修同意了,他們干嘛還要去戰場。
程處默嘿嘿一笑,“姐夫,這事當然是越快越好。”
聞言,慶修眼神淡淡地瞥了眼他們二人,面無表情。
“你們想得倒是挺美,想回去,先問過盧國公,盧國公同意了,我可以幫忙調你們回去。”
滿心以為能跑路的兄弟二人微愣。
程處弼急了,“姐夫,你剛剛不是答應了嗎?”
“我何時答應了?”慶修沉下眉眼,眼神凌厲地看著他們,“盧國公費盡心思,求陛下允許你們來,你們就打算這樣回去?”
“軍功不要了?官職不要了?一輩子在長安混吃等死?”
慶修的話,一字一句砸在兄弟二人耳朵里,听得他們面紅耳赤。
程處默用比蚊蠅大不了多少的聲音說︰“我們和寒門出身的人又不同,完全可以在長安混吃等死一輩子。”
哪用得著像現在這樣辛苦?
慶修听笑了,“程處默,程處弼,你們覺得自己撐得起程家嗎?現在有盧國公給你們撐著,以後呢?任由程家敗落?”
“以後新的勛貴出現,程家在你們手上沒落,你們還能瀟灑多久?若是你們不小心犯了什麼事,還有誰能撈你們出來?”
慶修說完,發現這兩小子眼巴巴看著他,瞬間明白了他們的意思。
靠!
以前啃老子,以後啃姐夫是吧?
慶修罵道︰“盧國公當年是何等威風,跟隨陛下四處征戰,你們非要當虎父犬子是吧?”
他懶得再跟程處默、程處弼多說,這兩人不摔個狠跟頭,恐怕是沒法幡然醒悟的了。
看在程咬金和崔羽苒的份上,他才勸了幾句。
剩下的,交給他們老子自己操心去吧。
慶修攏了攏衣領,一眼都懶得再看他們,掉頭回房間了。
兄弟二人垂頭喪氣地翻牆離開都護府。程處弼雖是都護府校尉,但自從薛仁貴將他們這支軍隊也劃入征西大軍後,他平時也要住在軍營。
“哥,這可咋辦啊?姐夫明擺著不願意幫咱們。”
“哎,先等等看吧,大不了等打完西域再想辦法。”
兩人安靜了會,程處弼忽然道︰“我們真的很廢物嗎?”
“誰說的,咱們拳腳功夫比不上姐夫,但是也不算差,你我都是校尉,這些日子咱們不是把這校尉當得好好的?”
話雖如此,程處默語氣有些虛浮。
校尉的差事確實辦得還行,但不是辦得好,估計就是合格邊緣,而且他們犯的錯也不少。
離軍營越近,他們越安靜,躡手躡腳地打算溜回軍營時,一道人影忽然擋在他們面前。
程處默二人大驚失色,抬頭看見了張頗為不喜的臉。
“黃老七,大晚上的,你怎麼在這?”
黃老七嗤笑︰“這話不該我問你們嗎?程處默,你們大晚上去哪?我沒記錯的話,今天不是咱們能外出的日子吧?”
“違反軍規,偷溜離營?”
“操!這關你他娘的什麼事。”程處弼心情差得很,推開黃老七往自己營帳走。
“自己違反軍令還這麼囂張。”黃老七滿臉不屑,朝地上啐了口痰,“你們這些拿戰場,拿軍營當兒戲的公子哥,趁早滾回長安去吧!”
“隨便去哪個女人的肚皮上躺著,跑來西域,平白污了我們軍隊的名聲!”
黃老七輕蔑地掃他們一眼,扭頭就要走。
“放你他娘的屁!”程處默猛地暴起,意圖一拳砸到黃老七臉上,卻被對方矮身躲過。
“我放屁?我哪句話說錯了!?”
黃老七嘲諷地笑了聲,“我們辛辛苦苦地訓練,大家都在為之後的西域戰事做準備,你們幾個公子哥在干什麼?”
“昨天我們還在訓練,慶國公一來,你們兩個就完全忘記了。”
“既然看不起我們,看不起西域軍營,有本事別來這邊鍍金,回你們長安的溫柔鄉去!什麼玩意。”
黃老七用力甩開程處默的手,在程處弼和程處默想聯手攔他時,三下五除二把兄弟兩人都收拾了頓。
他不屑地嗤笑了聲,揚長而去。
程處默按了按嘴角的淤青,臉色陰沉,他們去到哪里不是被捧著?
來了這邊,雖然薛仁貴很唐儉不會捧著他們,但也沒說過太難听的話。
“他娘的,這黃老七得意什麼!”程處弼爬起來,惡狠狠道︰“我們哥倆認真起來,還能比他差不成!”
程處弼臉色變幻了數次,猛地看向程處默,“我不回去了,不就是打仗,不就是在西域待三年?”
“姐夫說得對,咱爹能打,咱們怎麼就不能打了!”
……
沒兩天,慶修啟程回長安了。
程處默和程處弼兄弟兩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以前訓練總是偷奸耍滑,現在不僅認真訓練,還私下加練。
“你們這是……受什麼刺激了?”牛建虎驚疑不定地瞅著他們兩人。
“什麼受什麼刺激。”程處默梗著脖子不承認,“還不許我們發奮圖強了?”
“許許許!”
牛建虎嘆道︰“你們總算沒蠢到家,咱們上戰場是鐵板釘釘的事了,想想怎麼變強,活著離開戰場才是正經事,你們之前倒好,天天想著怎麼跑路。”
牛建虎叭叭叭地說了半天,沒能得到半點回應,抬頭一看。
程處默和程處弼哥倆扎完馬步,又各自拿了刀對練。
反倒是他,看上去無所事事的。
哦,還有一個秦懷玉。
秦懷玉滿臉新奇地瞅著他們兩人,自己盤腿坐著一動不動。
牛建虎有些不自在,想了想,干脆下場和他們一塊加練。
最後場邊只剩下秦懷玉一個。方才還看他們訓練看得津津有味的秦懷玉,這會也不自在起來了。
總有種兄弟在努力,他在擺爛的羞恥感。
秦懷玉如坐針氈地扭了扭屁股,最後跳下去加入了他們。
四人在校場上揮汗如雨,路過的每個同袍,都要震驚地看他們兩眼,然後再看看天。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