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雲峰是在經過公證的協議上簽字後的第二天離開的。就在頭一天晚上，陳先生親自送來了段雲峰托他購買的前往北部的機票。兩人約定好第二天由陳先生開車前來接段雲峰，並將他送至機場。
幾天前法航機場辦事處通知陳先生，段雲峰的行李已經輾轉運到了。因為段雲峰確定要走，就沒有特意去取。
段雲峰在機場取了行李就直接登上了去北部的飛機。好像他只是聖保羅的一位過客。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賈勇特意為段雲峰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為他的離開餞行。
賈勇下廚，盡量模仿川菜風格，烹飪了兩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擺在餐桌上，香氣撲鼻。
段雲峰是真喜歡吃賈勇做的菜。他毫不客氣，上桌就吃。待他吃到熟悉的辛辣味道時，一感動，眼眶竟然濕潤了。
段雲峰趕緊抓起一張餐巾紙，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掩飾著說︰“真辣啊！好久不吃辣，都有些不習慣了。”
賈勇笑著說︰“我以為這個地方是沒有辣椒的。在超市被人家教訓了一頓。人家說，辣椒的原產地在南美洲，巴西有世界上最辣的辣椒。
“把您這個老四川辣成這樣，看來是真辣不假了。您沒看，菜上桌我都沒敢動筷子嗎？我是怕太辣了，讓您先試一試。”
段雲峰也難得地笑了，他說︰“辣是真辣，不過還沒到接受不了的程度。我也是最近沒怎麼吃，刺激了一下，反應有點兒大了。”
段雲峰拾起筷子繼續吃。他知道做這樣的菜的調料，陳太太是不幫忙采購的。一定是賈勇花心思找到了賣中國調料的超市，用平時舍不得花的費用，特地為他買的。
段雲峰的眼淚這回真的流了下來。他也沒有再掩飾，任憑淚水淌了下來。他就著淚水，大口吞咽著。賈勇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賈勇突發奇想，轉身從廚房里端出來一個燭台，把蠟燭點上，然後把燈關了。
段雲峰趁機擦了眼淚，說︰“你還搞得這麼有情調干什麼？又不是跟女孩子吃飯。咱們兩個大老爺們兒。”
賈勇說︰“入鄉隨俗吧。巴西人在宴會上是點蠟燭的。這樣顯得正式。一般家庭里，蠟燭也是常備之物。
“我剛來的時候，不知道這麼漂亮的燭台是干什麼用的，還以為這里會經常停電呢。今天琢磨明白了。”
段雲峰嘆了口氣說︰“巴西真是個好地方。在巴西、阿根廷和巴拉圭交界的地方，有一條大河，那里有一個水電站叫伊泰普水電站。是世界上最大的水電站。所以巴西不缺電。
“我們國家也在長江上規劃了水電站。等三峽大壩建成了，那將是世界上最大的水電站。據說咱們的水利專家到伊泰普水電站考察過。巴西政府表示願意在水電站建設技術上給我們提供支持。
“毛主席當年很重視水利，高峽出平湖，講的就是要建三峽大壩。你想啊，從那個時候就開始規劃，到現在還沒有建成，不是不想建啊，實在是投資太大了。沒得錢搞喲。
“這些年改革開放，搞外貿，做出口，用勞動密集型產品換外匯，一點兒一點兒的積累，外匯儲備多了，國家的綜合國力提高了，就有錢修三峽大壩了。
“我在國內的時候研究卡車資料。我才知道，修伊泰普水電站用的載重卡車是一種特種卡車，卡車的輪胎有一人多高。我們國家要修三峽大壩，也要用到這種卡車。整車都要進口。
“我的夢想就是要把輕型卡車出口到巴西，換外匯，將來把重型卡車引進到國內。也許建三峽大壩的時候就能用得上了。
“等三峽大壩建起來以後，我要回去看一看。不管有沒有人听，我都得說一句，這座大壩里，也有我們這些小外貿員出的一份力。我輩雖無名，但為實現偉人夢想，我們出了一份力。”
賈勇看著燭光里段雲峰神采奕奕的目光，舉起水杯說︰“咱們以水代酒，祝您早日圓夢。我們這些小外貿員的夢想實現了，離實現偉人夢想就又近了一步。哪怕就是一小步。哪怕沒人知道我們。”
他們踫了杯，都是一飲而盡。
段雲峰慷慨激昂地說︰“此處當有酒！”
賈勇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在超市里，我想買兩听啤酒，沒舍得。”
段雲峰遺憾地搖了搖頭，突然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在唱高調？”
賈勇說︰“怎麼會呢？您要是唱高調也應該在國內唱，在人多的時候唱。這里就咱們倆，你唱高調給我听，別人也不听不見啊。”
段雲峰說︰“我一邊跟公司要輕卡組裝廠項目的股份，一邊跟你談理想，你還不覺得我唱高調嗎？”
賈勇看著段雲峰，認真地搖了搖頭說︰“要是別人也許會誤解您，我還真不會。我爸爸是個老清華，很有使命感的一個人。他原來在山西的一家重型裝備廠當廠長。我記得那個時候我還在上初中。
“軍品任務沒了以後，廠子沒活干。我爸爸就想跟德國合資搞重型卡車。天天開會，天天討論，表面看是議而不決，實際上呢是不想讓我爸爸出風頭，獨領風騷。我爸爸雖是一廠之長卻沒有決策權。您要股份，要的不是收益權，要的是決策權。”
听到這里，段雲峰拍案而起，燭台上的蠟燭搖搖晃晃，好懸沒掉下來。賈勇連忙出手護住。
段雲峰說︰“知我者，賈勇也！你今天真應該給咱們整點兒酒來。這個時候，太需要喝一口了。”
段雲峰像喝醉了一樣，瞪著眼，抻著脖子說︰“我要是跟機械設備進出口公司合作，他們按照政策分配給海外項目經理的獎金提成，比股份的市值還要高。還是當期兌現的現金。
“我卻跟他們要一個非上市公司的股權。他們不理解，他們覺得我有病。他們不行！他們沒有你賈勇的這份閱歷，他們說不出你賈勇剛才說的那麼有水平的話！”
一吐為快的段雲峰，慷慨激昂地說得上氣不接下氣，心滿意足地癱坐在椅子上，頗有得一知己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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