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軒”的雕花木門就在眼前,此刻卻在視野里模糊晃動。
沈安若雙膝驟然一軟,頭沉身輕,仿佛魂魄要與軀殼剝離。
她急急跨出幾步,彎臂猛地撞上雕花門框,另一只手無力地拂上額際,觸手一片濕冷。
白日里的“雲闕閣”的確清靜,卻絕非素棠所言那般空無一人。
她只是微微一瞥,已見對面廂房有人走出。
一側廊道,又逐漸響起登梯的腳步聲——那動靜,絕不止七八人。
漸漸的,一股陌生的熱流自她丹田竄起,極快地酸軟著她的全身,已然再難站穩。
可,她的意識偏偏在這一刻異常清醒,腦海中飛快映射著種種不堪
——是的,她被算計了。算計她的是素棠,亦是那默不作聲的蕭文景。
——她萬沒想到,堂堂大襄天子,竟能卑劣至此。
——此刻,“雲闕閣”本身便是那精心打造的囚籠。
她數次拂額晃首,柳眉越發緊皺,能明顯感受到門外的腳步聲正朝自己靠攏。
腳步聲很碎,踩在木質廊道上,且發出著令人心頭發緊的悶響。
一聲,又一聲,不疾不徐,卻精準地碾在她驟然加速的心跳節拍上,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她試圖將發軟的身體貼向門框,如此也能騰出雙手進行反抗。
怎奈,指尖用力到泛白,卻幾乎感覺不到門框的堅實,只有自己體內那一陣陣虛浮的燥熱和無法控制的輕顫。
突然,門外的腳步聲相繼停住,她知道自己斷難跨出房門。
——就算拼盡全力跨出,也定會被不下十人阻回。
再回看蕭文景,已悠然坐下,不僅自斟自飲著,其嘴角似還含上了一抹譏誚。
——那譏誚並非全是譏諷,更帶著得意和勝券在握。
沈安若不想成為任人宰割的魚肉,她很清楚身為女人,一生的機會並不多。
在屈指可數的機會中,亦有數不盡的陷阱和深淵。
這也導致女人根本就無法犯錯,只要錯一次,便足以毀掉終生。
她不知道自己就此倒下後會遭遇什麼,但,無論遭遇什麼,她都斷難再以鎮北王妃自居。
——很多時候,女人所在乎的並非是貞潔,而是無法扭轉的惡果。
——與惡果相比,貞潔自然微不足道;可有些女人的貞潔,恰又是她的命。
沈安若的呼吸已變得急促且壓抑,她在血液沖上頭頂的嗡鳴聲中昂首閉眼,又猛地睜眸,一股腦的朝一長椅跌撞而去。
蕭文景毫不在意,依舊在慢飲著杯中酒。
他就好似有必勝的把握,沈安若也仿佛如一只被拴上腿的螞蚱,再如何蹦 都不過是徒勞一場,壓根就逃不出這方寸之地。
一旁的素棠亦在悄然間含上了一抹陰笑。
在他看來,沈安若想要靠近長椅,無非是想找個有背靠的椅子坐下,如此也能更好地支撐身體,不至于過于狼狽。
然,他們二人都忽略了一個事實,那便是長椅靠著窗台,只需踏椅斜上便能破窗而出。
果不其然,沈安若並沒有落座長椅,還真就咬緊牙關、鉚足全力,踏椅橫臂縱身撞了出去。
只听“ 嚓——嘩啦”連續作響,長椅後的那扇窗已被她決絕的身軀赫然撞開,緊接著傳出無數瓦礫落地的聲響。
蕭文景猛怔,素棠也瞬間黑了臉。
蕭文景將手臂滯停在半空,酒杯也頓在了半空;素棠第一時間沖向窗台,再回眸時臉色更顯慘淡,除了有求生的恐懼外,還頻頻閃動著不可思議的顫眸
“陛下鎮北王妃她她就懸在窗檐邊隨時都會墜落”
蕭文景的指節突得一緊,酒杯在他手中驟然稀碎,緩落手臂間,喃道“將她帶回來。她已飲下杯中酒,絕不能讓她落于他人之手”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無波瀾,就像是灑落湖面的月光,卻沒人知曉湖底藏著什麼。
素棠的眸中再次綻出一抹可怖,顯然他沒辦法遵旨行事。
隨著雙眸不停眨動,他也顫顫巍巍地走到了蕭文景身旁,“陛下,“雲闕閣”前已圍滿了百姓沈安若的畫像早已在坊間廣為流傳,不管能不能確認下她鎮北王妃的身份,只要有三分相像就能引起百姓的關注”
蕭文景緩緩側眸,靜靜地凝視著素棠,無聲且死寂。
突然,他抬起左臂,順著素棠的肩頭滑下;他滑動的很慢,像是在輕拂,又只觸摸著衣袖表層
待滑至手腕處,他猛地下抓,用力握住了素棠的手。
素棠如觸電般下意識退身,雙眸也如觸電般怔得溜圓,兩人的手和手腕間也形成了斜垂的弧度。
蕭文景見狀,淡淡一笑,“你覺得普天之下還有什麼是朕得不到的嗎?朕要你帶人抓回沈安若,試問誰人敢阻?!”
素棠赫然清醒——帝王既已下旨,那他素棠就是奉旨辦事,代表著絕對正義,亦代表著皇權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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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沒等他抽離手臂,樓下已傳出一陣躁動,還有一人干脆喝出了響亮口號,“窗檐上的人正是鎮北王妃,弟兄們!誓死護下王妃!”
蕭文景當然也听得一清二楚,他深吸著氣,慢慢起身;這氣吸得很緩很長,吸氣間他也閉上了雙眼
就在某一瞬間,他如電光石火般甩開了素棠的手,隨之睜眼,長長地緩出一口氣。
他眸中殺意已濃,其聲更沉,“無論樓下是誰的人殺無赦!”
素棠連忙躬身領旨,緊接著踏出“攬月軒”那雕花木門,便有不下十五人隨在其後。
蕭文景也沒閑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到窗台前,垂眸撫摸著被沈安若撞斷的木笄,雙眸又似抬非抬,沉寂了許久。
——原來,沈安若方才那一撞,已抱了必死之心。
——誰都沒注意到底層窗台之上還有一圈窗檐;若無窗檐,沈安若已然墜落,不死即傷。
——倘若,一個女人可以為了貞潔連性命都不顧,那縱使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也斷難如願。
但,即便他知曉了沈安若的決心又如何呢?
沈安若已飲下提前備好的酒,酒中是這世上最能使人意亂情迷的毒藥。
事已至此,絕無回轉。
蕭文景很快便無了半分愧意和懊悔,因為接下來他要救沈安若的命。
——最能使人意亂情迷的毒藥,自然也只能由男人來解。
——他貴為天子,絕不辱沒沈安若的身份,也唯有他親自解毒,才能保住齊麟昔日的威嚴。
是的,他又一次想到了齊麟,在他心底始終留有齊麟的位置,這位置很重,分量也足夠足。
從一定意義上講,他必須維護齊麟的顏面,不止因齊麟是他的大哥,還因齊麟是他此生都敬佩的“神”。
——神,多麼虛無,又高不可攀的字眼。可這字眼並非無法觸及,凡為偶像者,皆有成神的條件。
——他又怎能任由心中敬重的神被凡夫俗子玷污呢?沈安若既是鎮北王妃,當然也是齊麟的一部分,且如今還是唯能代表齊麟的存在。
所以,他已再次露出了淡笑,近乎陶醉,又有些痴的淡笑,“這木笄終是不夠結實,否則,又怎能攔不住大嫂您呢?”
他淡淡看向沈安若,沈安若正如一只小羊般趴在窗檐邊緣,小羊是溫順可愛的,而沈安若卻強撐著身體,一只手緊摳著窗檐縫隙,另一只手緊扣著檐邊。
她正在不停地晃動著腦袋,試圖想使自己清醒些
可她如此做,非但不能減輕藥效,還越發有些神志不清了
此時此刻,蕭文景是可以直接跨出窗台拽沈安若上來的,但,他貴為天子又怎能輕易露面
何況,窗外已聚攏了數不盡的百姓——天子勇救鎮北王妃的確能成為一段佳話。
可若是沈安若清醒後,公然對抗皇權,將他與素棠這些下三濫的手段公之于眾,他又要如何收場?
——眼下,最穩妥的辦法也是不露面。
——只要不露面,無論今日結局如何,都絕牽扯不到他身上。
然,樓下皇城司的人已紛紛圍上,甚至還有不少人攤開著雙臂,準備隨時接住搖搖欲墜的沈安若。更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早已沖進了“雲闕閣”。
或許,這便是素棠遲遲沒在樓下現身的原因——素棠已被皇城司的人堵住了去路。
“大嫂朕若知你如此剛烈,斷不會行如此卑劣之舉。可事到如今,也唯有朕能救您了”
蕭文景低吟一語,又拋出利害,“大嫂應該已能感受到所中之毒為何物若,大嫂執意想被他人所救,那待會兒也注定會丟盡顏面,露出恬不知恥的一面”
“朕覺得大嫂您還是自己上來吧哪怕拼盡最後一分余力,朕也能助您脫困。”
沒人知道他是如何說出這般厚顏無恥的話的,他反倒覺得自己說的很在理。
他竟想讓沈安若重回房中,且還是僅憑余力爬回房中,待爬到他能伸手的位置時,他也能拉拽沈安若一下。
可重回房中,無疑是羊入虎口,沈安若方才所做的一切掙扎也皆會成為一場笑話。
但,蕭文景的話雖無恥至極,卻能在某種角度立住腳。
從一定意義上講,他蕭文景的確是唯一能解救沈安若的人。
沈安若不知所中之毒的藥效,假如待會兒她真會展露不堪,又是脫衣,又是撲人的,還真就不如如了蕭文景的願。
——蕭文景畢竟是帝王,帝王能用一萬種方式去掩蓋丑陋,亦能用一萬種方式使某事消散,只當從未發生過。
——她已沒得選,這或許已是她保全齊家顏面的最優選。
——有時,最優選也往往是沒得選,不然也絕成不了所謂的最優選。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並不是一句謊言,這世上除了生,還有死;有死才有生,有生方有死,就看如何去理解、去看待。
接下來,沈安若的確用盡余力翻轉了身子,卻也是自殺式翻轉,身體直墜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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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素棠也憑借一枚金牌沖出了“雲闕閣”,眼見縱身便可在空中接住沈安若,他的嘴角也綻出一抹竊喜。
他已顧不得許多,剛踏出閣外就縱躍而起。
他不惜暴露輕功,也要替蕭文景完成心願。
說時遲那時快,不知從何處竄出一道身影,那身影飄逸如仙,接住沈安若之刻幾乎沒有下墜的重感,就那般輕輕地來,輕輕地接住了沈安若的身體。
不僅如此,那身影還在空中直踹素棠的胸膛,將素棠掀翻在地。
隨後,孤露高抬手臂,一聲輕叱,“鎮北軍十八女將在此,恭迎鎮北王妃回府,閑雜人等速速退讓!”
話落,月華、墨影、菱枝、旭陽;海樓、四澤,以及梨淚、丹闕也相繼現身,並撥開人群。
蕭文景已在樓上看的牙癢癢,恨不得親自躍下將樓下之人殺干殺淨。
素棠也不甘示弱,來不及整理衣裝,喝叱已出,“來者何人?可知當眾劫走靖朔郡王乃是死罪?!”
“吾乃北疆軍師顧念,奉命前來護主,阻者死!”
那身影飄逸如仙之人竟是顧念,他先是點了沈安若幾處大穴,沈安若當即昏睡。
然後,他大步側走,就要離去。
素棠疾步湊上,再次高舉手中金牌,“此乃聖上御賜金牌,見此金牌如聖上親臨,汝既是北疆軍師,就該听從聖令!”
顧念直視前方,盡管素棠就擋在他身側,他也沒斜一下眼,“你怕是沒听清楚我方才的話——吾乃北疆軍師顧念,奉命前來護主,阻者死!”
“若你不想死,就速速滾開!”
素棠先是一愣,又沉沉一笑,不忘掩嘴,“我方才就想問你到底是奉了誰的命”
“自鎮北王死後,靖朔郡王便是北疆之主,此刻,郡王就昏睡在你懷中,可沒機會下令”
“既不是郡王爺下的令,你的主子又是誰?!”
顧念臉一橫,冷冷道“閣下當真是不要命了”
說罷,他便抬腳再次直踹,素棠輕盈移身,輕松躲過,“你真以為能傷到我?!若不是你剛剛冷不防地出現,又怎能從我手中奪走靖朔郡王?!”
兩人就此大打出手,九大女將也縱身來援。
盡管,素棠身後有不下十五人,卻終究不是顧念和九大女將的對手。
再看皇城司的人,那是各個目瞪口呆,斷不知該助誰,但,數萬禁軍已從後方趕來
這仿佛就是一瞬間的事,就在眾人纏斗間,禁軍早已佔據優勢,將顧念一行人層層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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