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蕭勤已無力叫喊,堂堂漢王也真成了“汗王”。
“汗”自然也是汗顏的汗,兩 都展露無遺了,還真就沒反抗的必要了。
他沒想到自己會落到這般田地,更懷疑此處到底還是不是景都皇城,甚至在不斷質疑著自己的身份——他還是先帝冊封的那個漢王嗎?
鎮北王府前的人群還在涌動,如海浪、如麥浪;盡管,他們都知曉已無法再前進一步,卻還是前挺著身子、杠著肩。
試問,誰又想錯過鎮北王妃發飆的一幕呢?
以至于,後來的人只能在後面不停跳著,站在高處的人也皆伸長了脖子,生怕錯過點滴細節。
于一些百姓而言,能數清漢王身上有幾顆痣,都將會成為日後的談資。
漢王蕭勤卻只想保下最後的顏面,用鋼鐵身軀硬生生地接下沈安若所有的“無理取鬧”。
還別說,沈安若的確有些得理不饒人,她已再次下令鞭打蕭勤,所抽打也是那最敏感的部分。
如此操作,百姓當然樂開了顏,且還是那種前俯後仰的大笑。
沒人詢問漢王犯了個錯,就好似漢王本就該受罰,就算沈安若再過分也都是對的。
這絕不同于欺辱弱小,因為欺負弱者,總能引來同情和憤怒。
漢王絕不是弱者,百姓也絕不敢將他視為弱者。
既不是弱者,那也就不會有任何憤慨和不忿,只能是一片喝彩,此起彼伏。
這段時間挺長的,長到身為皇城司正使的趙瑾睿都聞訊趕來了,他好不容易命手下撥開人群,卻也在看到蕭勤不堪的一面後,赫然怔了住。
他又怎敢想堂堂漢王居然會被人按壓在長凳上被鞭打呢?
問題是,用的還不是鞭子,而是隨手可取的柳條。
柳條當然不止一根,一根柳條也揮不出力度,而是由五、六根柳條擠成。
再一看太子府的侍衛,皆在蕭勤四周站著,那是各個捂眼嘆息,盡顯無措。
想來也是,普天之下誰又能敵得過鎮北軍呢?
別說眼下只有五百鎮北軍將士了,就算只來十人,也能與百名禁軍一戰。
“那個”趙瑾睿思來想去都覺得自己得開口呀,不開口也不像回事不是;可面對這種情況,他又要如何開口呢
還好,他看到了柳霖霖,既見到親娘子,那也就能先問出個究竟了。
他左右擺身,用肩膀硬生生地杠出了人群,默默地來到柳霖霖身側一站,嘴沒怎麼張,聲音卻已出,“霖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他的聲音像是腹語,極微極小,又听不清。
然,柳霖霖反倒絲毫不嫌棄,自若道“阿睿,你可知蕭勤錯在了何處?”
趙瑾睿片刻呆滯,眸中似也無了神采,一副茫然的樣子,“不是即便,漢王再有錯,那也是漢王呀大嫂何故如此呢?”
柳霖霖淡淡一笑,“蕭勤錯在打骨子里看不起女人,他應是覺得天底下的女人都一個樣,都需要依靠男人才能生存,也都需要夫家才能揚眉吐氣。”
是的,她並沒有回應趙瑾睿的問題,反倒延續著自己方才的話。
“可他也不想想為何全天下的女人都會成為男人的附屬品,其原因不還是因為女子不得入朝為官,不得拋頭露面,更無法肆意灑脫嘛。”
“倘若,將這壓死人的世俗規矩都強加到你們男人身上,你們男人還真未必能有我們女人活得好”
趙瑾睿支支吾吾著,半天才吐出了半句話,“霖兒,我不是想和你說這些的,我是想說”
後半句,他應是沒機會說出來了,因為柳霖霖已看向了他,這可不是簡單的看,反倒更像是神佛在俯視眾人,“但,安若可不是尋常女子,她已然突破了世俗對女人的種種限制。就現下而言,在整個大襄朝僅次于聖上的唯有安若。安若都已成為靖朔郡王了,還能迎來蕭勤的折辱阿睿你說,這蕭勤該不該死?”
趙瑾睿好似沒來及反應,卻也漸露驚愕,“霖兒你是說,蕭勤對大嫂多有詆毀嗎?”
“不”柳霖霖,微微一笑,“現在已不是詆毀不詆毀的事了,也不是深究事情的起因問題了,而是,安若明明在做著倒反天罡的事,卻能得到百姓聲聲叫好。”
“阿睿,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女人也能成為人們心中的強者和正義之士,亦能站到道德和權力的巔峰。”
“或許,這世間的規則是該變一變了想要改變現有的規則,並不是要喚醒每一位女性,而是先要想辦法使每位女性從骨子里自信起來,從安若身上讀懂何為真正的自強不息。”
趙瑾睿已無言以對,他有過短暫深思,卻又很快皺緊了眉頭,“霖兒,你可不要沖動行事,上千年的規則可不是你和大嫂想改變就能改變的,男人也斷無可能讓你們女人稱雄,這壓根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他說的很急迫,言語中也滿是關切;顯然,他覺得柳霖霖瘋了,且還瘋的隨時都能做出出格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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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得不敲醒柳霖霖,這是他的責任,亦是他保全自己妻子的方式。
柳霖霖沉沉一笑,沒出聲,卻帶著陰沉和譏誚,“其實,我也不知發生了何事,我也並不比你早來多久,但,我只需看一眼圍觀百姓的反應和喝彩聲,便已知安若日後已再無輸的機會了能入人心者,不是大賢,就是雲水孤鴻。這類人已然跳出世俗規則,非阿貓阿狗可以撼動,就連當今聖上怕也不敢輕舉妄動”
“慎言!”趙瑾睿當即喝停柳霖霖,“霖兒,今日之事只是偶然,並非常有。大嫂之所以深得民心,全憑赫赫戰功和齊家的榮耀,切不可沒了方寸。”
“在百姓看來,大嫂無論是身份還是威望都要遠超蕭勤,何況蕭勤此刻出現在鎮北王府前本就不該。我們暫不論蕭勤是否對大嫂出言不遜,就以大嫂的聲望來說,百姓自然也會站在大嫂這一邊。”
“可,霖兒你未必可行”他頓了頓,已感言語過重,身為丈夫也斷不該打壓自己的妻子,但,如果暫時打壓能救命,他還真要實話實說一次,“倘若,將大嫂換做你,將鎮北軍換做我們趙府的府兵,你當真覺得還能出現眼前的結果嗎?”
柳霖霖再次凝向趙瑾睿,眸光堅毅,且帶著十足的肯定,“能,假如換做是我,結果定是一樣的。我柳霖霖並非什麼巾幗英雄,也非貞潔烈女,不過我確有護好自己的能力。即便是漢王蕭勤,也休想在我柳霖霖面前討到半分便宜。”
“阿睿,我之所以如此說,並不是我柳霖霖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因為我深知這背後的規則。今日之事,聖上是不會說什麼的,頂多安撫一下漢王也就沒事了。正因,我知曉這一結局,所以,我便敢斷定,聖上同樣不會因為漢王而開罪于我們趙府。”
“阿睿,這已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的,早已變成了權衡利弊的選擇。只是”
趙瑾睿,脫口道“只是什麼?”
柳霖霖耐人尋味地柔柔一笑,“只是,聖上會選擇壓下此事,某人卻絕不會”
“某人?”趙瑾睿心跳驟然加快,不住地眨著眼,“你是說是說大哥?”
柳霖霖回正眸子看向蕭勤,低聲道“若我沒猜錯的話,蕭勤已命不久矣”
趙瑾睿被柳霖霖那句“蕭勤已命不久矣”驚得心頭一顫,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直沖頭頂。
他下意識地想反駁,想斥責妻子妄言,可話到嘴邊,對上柳霖霖那雙洞悉一切、冷靜到近乎冷酷的眼眸,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知道柳霖霖,她從不無的放矢,更不會在生死之事上戲言。
“大哥他…當真會…”趙瑾睿的聲音干澀且生硬。
柳霖霖沒有回答,目光依舊鎖在王府門前那場荒誕又極具沖擊力的“刑罰”上。
孤露手中的柳條束已然沾上了點點暗紅,每一次揮下,都帶起蕭勤壓抑不住的悶哼和身體無法控制的抽搐。
那身墨灰色甲冑已然無光,蕭勤的汗水和屈辱正一點點的與血漬混在一起。
——這哪里還有半分漢王的威儀?活脫脫的像個被剝光了示眾的囚徒。
——當一個人的尊嚴被當眾碾碎,活著于他而言,或許已比死更痛苦。
——他不可能不恨沈安若,他也一定會找機會讓沈安若百倍、千倍償還。
或許,這才是他必死的原因吧
柳霖霖,緩慢說道“你看蕭勤的眼神,那不是憤怒,而是徹底的絕望和空洞。人們總以為絕望會是終點,其實不然,絕望才是真正的開始”
趙瑾睿,低吟著,“絕望才是真正的開始霖兒,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柳霖霖含笑搖頭,“沒什麼,只是想告訴你有時,恰又是終點”
趙瑾睿雖沒具體理解,卻也逐漸確定蕭勤應是真的活不了了
他索性極其天真地反問了一句,“假如假如蕭勤能咽下這口氣,並能反過來向大嫂道歉那會不會迎來轉機?”
柳霖霖不可思議地看了趙瑾睿一眼,“阿睿能想到這一點,就已能證明這段時間成長了不少。只可惜,韓信甘願受胯下之辱這種事,並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這世間也只有一個韓信”
趙瑾睿緩嘆,“在來的途中我倒也听了些百姓議論說實在的,單是漢王想娶大嫂這事,真沒必要丟了性命。漢王應是的確說出了詆毀之語,若被大嫂拒絕後,極有禮數地退身而去,倒也沒這一劫了”
“不,漢王自打離開東宮太子府的那一刻就已注定必死無疑”墨影的聲音突然從兩人背後傳出,“王妃正是知曉了這一點,才覺得應讓漢王死得更有價值些”
趙瑾睿和柳霖霖幾乎同時回眸,他倆還真不得不佩服墨影的輕功,竟讓人毫不察覺。
趙瑾睿率先開口道“墨影姑娘,你說這些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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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影,淡淡一笑,“事到如今,我也就不隱瞞二位了不然,你們還以為我們王妃心思歹毒,非要漢王的命呢”
“行蹤一直成謎的先帝第三子就被當今聖上幽禁在東宮太子府中”
柳霖霖瞪圓了眸子,無言。
趙瑾睿听後,整個人都傻掉了,瞠目結舌道“你說的說的可是蕭文逸?”
墨影點頭,“漢王擅離職守,且還帶著東宮侍衛來了這里,你們覺得蕭文逸還會好好的留在太子府中嗎?”
柳霖霖赫然覺醒道“齊麟不,是鎮北王此刻,鎮北王必定已救出了蕭文逸”
墨影再次點頭,“其實,蕭文逸隨時都能被救出,只是一直缺少一個由頭,外加當今聖上也並無取其性命的意思,所以,也就拖到了今日。而如今,漢王蕭勤倒是給足了條件,活生生的成了替罪羊,他作為東宮太子府侍衛統領斷不該因一時私欲觸踫聖上的逆鱗呀”
趙瑾睿和柳霖霖互看了一眼,似也全然明了,只是想到蕭勤最後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還真有些替蕭勤感到不值。
“好了,安若”柳霖霖同情之心已濃,她主動來到沈安若身邊,眸中已無了光,“到此為止吧,有些人終究會被困在迷霧里,卻會將更多恨意無知地強加到你身上”
沈安若沒有說話,她平靜如水,冰冷異常。
她在抬手示意孤露結束鞭打時,甚至沒再看癱在長凳上氣息奄奄、眼神渙散的蕭勤一眼,仿佛那已是一堆無關緊要的爛肉。
她清冷的目光掃過那些呆若木雞、面如土色的太子府侍衛身上,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人群的喧囂,“抬走你們的主子。告訴該告訴的人,今日之事,是蕭勤自取其辱。我鎮北王府並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詆毀踐踏的。再有下次”
她沒再說下去,因為她很清楚已絕不會再有下次
太子府的侍衛們如蒙大赦,手忙腳亂地涌上前,七手八腳地抬起如同死尸的蕭勤。
事實上,蕭勤並沒有受多重的傷,就是不該暴露的地方暴露了,不該暴露的地方多上了幾條被抽打的血痕罷了。
可這對于他而言,已然是奇恥大辱。
趙瑾睿看著被抬走的蕭勤那了無生氣的側臉,又看了看鎮北王府門前如標槍般挺立、氣度沉凝的沈安若,最後目光落回了身旁柳霖霖那深不可測的臉上。
——這景都的天,怕是要被幾根柳條攪得天翻地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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