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官道,馬蹄聲碎。
從高陽到雲州,若是真正的西域快馬,全力奔馳之下,兩三個時辰足以抵達。但張經緯他們臨時征調來的,只是衙門的普通役馬和馱馬,腳力差了一大截,即便不斷鞭策,跑完這段路也得花上大半天功夫。若是那種慢吞吞的載貨馬車,更是需要整整一天一夜。
錢明一邊控著韁繩,一邊估算著時間,語氣帶著擔憂“少爺,算著時辰,少夫人騎著‘追風’,估計這會兒……已經到雲州城了。”
張經緯緊抿著嘴唇,目光始終望著前方沉沉的夜色,聞言只是“嗯”了一聲,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焦慮“但願她只是心里憋悶,回家散散心……千萬不要在路上出什麼事才好。”他一想到皇甫靈是那樣情緒激動地獨自策馬狂奔,心就揪緊了。
梁大海在一旁插嘴,試圖緩解緊張氣氛“少爺,您就這麼篤定少夫人一定是回了雲州?”
張經緯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語氣帶著一絲煩躁“不然你說她會去哪?她在高陽並無其他親眷摯友,除了雲州侯府,她還能去哪里?”
梁大海撓了撓頭,憨憨地笑了“也是哦……少夫人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娘家了。”
正說著,前方路邊出現了一座官驛的輪廓。一個眼尖的衙役忽然指著驛站方向喊道“大人!您看!驛站外面拴著幾匹高頭大馬,看那骨架和神態,像是西域大馬,肯定是戰馬!旁邊還有幾個兵卒打扮的人!”
張經緯循聲望去,果然看見幾個穿著雲州軍服服的兵士正靠在驛站的牆根下打盹,那幾匹神駿的戰馬在一旁悠閑地嚼著草料。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一股無名火起“哼!這些懶怠的東西!派他們出來追人,竟然跑到驛站里躲清閑!人沒追到,自己倒先歇上了!”
錢明眼中厲色一閃,低聲道“少爺,要不要屬下過去,把他們綁了問話?”
張經緯強壓下火氣,搖了搖頭“不必了。他們玩忽職守,明日回營,自然有軍法等著他們,輪不到我們越俎代庖。”
一旁的丁旭看著那幾匹神駿的戰馬,眼中閃過一絲渴望,提議道“大人,要不……咱們悄悄跟他們的馬換了?有了戰馬,天亮前一定能趕到雲州!”
“不可!”張經緯斷然否決,“戰馬皆有軍籍標識,豈是能隨便偷換的?你想掉腦袋嗎?”
梁大海還是有些不甘心,嘟囔道“反正都是馬,能把咱這跑不動的劣等馬丟給他們,好歹也算給他們留了點東西交差嘛……”
精通司法的元亮嘆了口氣,解釋道“大海,你這真是法盲之言。且不說戰馬本身,你看那馬蹄上的馬掌鐵,都是有編號烙印的。監軍司的人專業得很,通過查驗馬掌印,就能輕易分辨出馬匹是否軍用、屬于哪一營。這手腳做不得,一做就是大罪!”
錢明看著自家少爺焦急的神色,又望了望速度實在快不起來的坐騎,無奈道“那咱們就這樣慢慢悠悠的,估計得天亮才能蹭到雲州城下了。”
張經緯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疲憊和心中的焦躁,猛地一抖韁繩,狠狠一夾馬腹,喝道“那就少歇會兒!鞭子都給我掄快些!駕!”
他率先催馬沖了出去。直到自己真正學會了騎馬,張經緯才深刻體會到這看似風光的舉動背後是何等的辛苦。他原本以為騎馬就是瀟灑地坐在馬背上,信馬由韁,實則不然。長途奔馳時,為了減輕馬匹負擔並保持穩定,騎手往往需要半蹲著,腰腹核心必須持續用力,雙手緊握韁繩控制方向,全身肌肉都處于高度緊張狀態。這隨便騎上一會兒,就足以讓人腰酸背痛,汗流浹背,兩條大腿內側更是被磨得生疼,下馬後常常連站都站不穩,感覺雙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此刻,他強忍著身體各處傳來的酸痛和麻木,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盡快趕到雲州,盡快見到靈兒。官道在月光下向前無限延伸,馬蹄聲在寂靜的夜里傳得很遠,很遠。
……
一語成讖。果然,待到張經緯一行人抵達雲州城下時,天光已然大亮。
只見高大的城門外,早已烏泱泱地聚集了不少等候進城的人,有推著菜車的小販,有挑著擔子的貨郎,也有尋常百姓,將城門堵得水泄不通。人群躁動不安,議論聲 ,如同潮水般涌來。
“今天這是怎麼回事?都這個時辰了,怎麼還不開門?” “是啊!我出門的時候瞅了眼天色,已經卯時了,現在至少過了兩刻鐘!” “不會是戎人打過來了吧?不能吧……” “你可別嚇我!早知道今天就不來趕這早市了!”
張經緯眉頭緊鎖,示意錢明上前叫門。
錢明會意,策馬往前幾步,仰頭對著城樓高喊“城樓上的軍爺!宵禁時辰已過,為何還不開啟城門?”
片刻後,城垛後探出一個熟悉的腦袋,正是守備將軍王才武。他打著官腔,慢悠悠地說道“何人在此大聲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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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明拱手,語氣帶著幾分熟稔和不解“王將軍!許久不見,您怎麼親自來守城門了?這時辰確實到了,該開門放行了。”
王才武揉了揉眼楮,仿佛剛睡醒一般,指著城樓里說道“哦,是錢爺啊。不是本將軍不開,是這時辰確實還沒到啊!你看我這樓里的官方刻漏,明明還指著‘正寅三刻’呢,距離卯時開門,少說還有兩刻鐘!”
他這話一出,城樓下等著進城的一個菜販忍不住了,大聲嚷道“放屁!將軍,你那刻漏怕是壞了,慢了至少半個時辰!現在怎麼著也得是‘初卯三刻’了!我們這麼多人都等著呢!”
王才武把眼一瞪,官威十足地喝道“放肆!此乃朝廷督造的官方刻漏,豈能有假?你在此聚眾鼓噪,是想造反嗎?!”
張經緯見狀,知道不出面不行了。他催馬上前,朗聲道“王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王才武一看是張經緯,臉上立刻堆起了笑容,只是那笑容怎麼看都有些刻意“喲!姑爺!您來得可真早啊!”
張經緯懶得與他虛與委蛇,直接問道“你知道我要來?你家小姐是不是已經回府了?”
王才武點頭如搗蒜“是是是,小姐昨夜就已經安全回府了,姑爺放心。”
張經緯仰著頭,感覺脖頸有些酸澀,不耐道“我這樣仰著頭與你說話,甚是費勁。王將軍,快開城門吧!”
王才武卻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可不可!姑爺,這門不到時辰是萬萬不能開的!末將職責所在,也怕擔上個通敵枉法的罪名啊!”
張經緯強壓火氣,換了個理由“我來雲州有公務在身,若是耽誤了公事,朝廷怪罪下來,你也吃罪不起!”
王才武雙手一攤,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那就請姑爺出示一下公文或是太守手令,末將查驗無誤,立刻開門!”
張經緯氣結,指著王才武“我算是看明白了!就算時辰到了你開了城門,我一個外地官員,若無正式公文,你照樣有理由不讓我進,是吧?”
王才武嘿嘿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姑爺明鑒,規矩……就是這麼個理兒。”
“你……!”張經緯一時語塞。
一旁的元亮見狀,策馬靠近張經緯,低聲道“大人,看來夫人定然是與這守將交代過了。再用尋常理由,怕是說服不了他。”
張經緯煩躁地問“元亮,你可有辦法?”
元亮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大人且看我的。”說罷,他翻身下馬,走到城樓下,對著王才武拱手,語氣誠懇地說道“這位將軍請了!實不相瞞,我們此次前來,主要是為了追捕一名女賊,倒不全是為了尋我家夫人。”
王才武一愣,疑惑道“什麼女賊?我雲州城治安清明,哪兒來的女賊?”
元亮不慌不忙,繼續說道“將軍有所不知。此女賊狡猾無比,昨夜盜取了我家大人的坐騎,還易容成我家皇甫夫人的模樣,企圖蒙混過關,逃之夭夭。”
王才武聞言,像是听到了什麼笑話,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你一個讀書人,看著斯文,怎麼張口閉口盡是假話?我昨夜親眼所見,那就是我家小姐無疑!”
元亮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你怎麼如此糊涂”的表情,聲音提高了幾分“哎呀!將軍您平日何等精明,怎麼偏偏就在這個時候犯了糊涂呢?您想想,若此刻在府上的真是尊夫人,那女賊又是如何騙過了高陽城的守衛,還能騎著寶馬一路跑到雲州來的?若非如此,我們為何要帶著這麼多衙役星夜追來?又為何尊夫人‘回家探親’,我家大人卻不在身邊陪同?將軍,您仔細想想,這合乎常理嗎?”
王才武被他連珠炮似的問題問得有些發懵,尤其是那句“若在府上的是真夫人,那女賊是誰”的邏輯,讓他心里咯 一下,不由得開始回想昨夜細節,語氣也帶上了一絲不確定“好像……那女子是比平日清瘦了些,臉上也憔悴了些,聲音也有些沙啞……不過……那確是我家小姐的神態樣貌啊!”
元亮趁熱打鐵,語氣變得更加篤定,甚至帶上了幾分斥責“您再想想……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昨夜是您‘主動’派人護送‘她’回府的吧?試問,若真是自家小姐,她會不認識回家的路,需要您一個守城將領多此一舉派人護送嗎?”
王才武下意識地辯解“那……那是我自願派人護送小姐回去的,確保安全!”
元亮猛地一拍手,聲音嚴厲起來“還稱她為小姐?!將軍,您糊涂啊!您家小姐何等知書達理,何時做過這等半夜從夫家偷跑回來的沒規矩之事?那分明是女賊假冒,心虛怕露餡,才需要您的人‘護送’!而且,您若送回去的是真小姐,那就是將她的清譽置于何地?皇甫家的千金,被您一個外姓下屬深夜送回家門,您讓這雲州城的百姓怎麼看您?怎麼看我家夫人?又怎麼看北侯爺的家風?!”
這一連串的質問,如同重錘般敲在王才武心上,特別是牽扯到皇甫靈的清譽和北侯皇甫長水的臉面,讓他瞬間冷汗涔涔。他長舒了一口氣,試圖平復狂跳的心髒,臉色已經有些發白。
他身邊的隨身曹參(參謀僚屬)也听得心驚肉跳,連忙低聲勸道“將軍,他……他說的,好像有些道理啊……”
王才武喃喃自語,聲音都有些發顫“我……我做錯了?”
曹參苦著臉道“卑職昨夜就跟您說過,此事最好還是先通報一聲侯爺!可您……可您就是不听啊,非要賣這個好……”
王才武懊惱地一拍大腿,腸子都悔青了“哎呀!我……我這是……我太想進步了!本想著借此機會在侯爺面前露個臉,看來今年競選參將……我是徹底沒戲了……”
曹參急道“將軍,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事到如今,快些讓姑爺進城才是正理!萬一……萬一那讀書人說的是真的,您昨夜放進去的真是個女賊,那您此舉,視同……視同窩藏欽犯,同罪啊!”
王才武被“同罪”二字嚇得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所有的堅持和算計都拋到了九霄雲外,他連忙扒著城垛,對著樓下焦急地大喊“姑爺!姑爺!是末將糊涂!末將這就給您開門!您快請進!快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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