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縣衙
二堂內,煙霧繚繞,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水利工程遇到的這個釘子戶問題,讓在座的各位胥吏都感到棘手無比。
戶房吳胥長首先打破沉默,他“啪”地一聲將手中的賬冊拍在桌上,氣得胡子都在發抖︰“大人!這些鄉紳大戶,其心可誅!卑職與他們算了又算,水庫水渠一旦修成,他們名下近七成的田地都能變成旱澇保收的良田!這是天大的好事!可他們如今卻像嗅到血味的螞蟥,死死咬著地價不放!高出市價三成!這分明是要吸干工程的血,肥他們自己的膘!”
工房胥長是個暴脾氣,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響聲︰“跟這些蠹蟲廢什麼話!要我說,這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咱們縣衙稅吏是干什麼吃的?去查!一查一個準!這幫大戶,誰家沒有隱田漏稅?誰家沒有欺壓鄉里、放印子錢的爛賬?隨便找個由頭,抓幾個跳得最凶的,枷號示眾!田產直接抄沒充公!既解決了用地,又充盈了府庫,還順帶為民除害,一舉三得!”他的聲音洪亮,帶著底層胥吏慣有的狠辣和直接,卻也透著幾分不顧後果的莽撞。
“荒謬!”方悅立刻出聲反對,他臉色嚴肅,手指關節敲著桌面,“此乃飲鴆止渴!強征強佔,與土匪何異?大人,高陽如今民心初定,正因我等著力于‘法理’與‘公道’。若行此暴政,必失民心!今日我們能用此法奪他們的田,明日他們就能煽動百姓質疑我們所有的政令!工程是為了惠民,若因此埋下禍根,激起民變,你我皆是千古罪人!此議絕不可行!”他的話語擲地有聲,代表著理性和長遠的目光。
新任典史趙培新眼楮閃過一絲冷光,他慢條斯理地開口,聲音卻帶著刑名官吏特有的森然︰“吳胥長、方書辦所言,皆有道理,然皆未中要害。本官以為,此事關鍵,在于‘定性’。”他頓了頓,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他們此刻的行為,已非簡單的坐地起價,而是公然挾持公事,阻礙朝廷惠民工程之推進。依《天朝律•戶律》,‘阻撓公務’視同‘謀逆’前兆,雖不至族誅,但為首者流三千里,產貨沒官是跑不了的。他們漫天要價之時,便是自尋死路之日。何須羅織罪名?現行律法便是最好的刀!”他的話語陰冷,透著一股法家的酷烈,讓人不寒而栗。
張經緯听著手下人越來越激烈、也越來越極端的建議,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他深吸一口煙,緩緩吐出,然後用煙桿敲了敲桌面,打斷了眾人的爭論。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語氣帶著濃濃的諷刺和疲憊︰“嘖嘖嘖,查稅、抄家、甚至都快扯上謀反了……各位,咱們這是在商量縣務,還是在策劃造反啊?”他身體前傾,盯著趙培新,“趙典史,按你這說法,咱們還假扮什麼官府?講什麼王法?干脆脫了這身官服,佔山為王得了!你,趙培新,還有你,工房的老馬,”他指了指剛才喊打喊殺的兩人,“你倆一人扛一把西瓜刀,從村頭砍到村尾,看誰不順眼就砍誰!我呢,就在村口擺個攤,專門切冰鎮西瓜,等你倆砍累了回來,我給你們解解渴。你說這辦法行不行?是不是更痛快?”
趙培新被說得面紅耳赤,訕訕地低下頭︰“大人息怒,卑職……卑職絕非此意,只是…只是闡明律法有此條款,意在威懾…”
“威懾?”張經緯冷哼一聲,“拿謀反大罪去威懾幾個想多要幾畝地價的土財主?你這威懾過頭了!我們要的是地把渠修通,不是把人頭砍下來壘京觀!”
他環視一圈,見眾人都低下頭,這才放緩語氣,但決策卻不容置疑︰“好了,都別吵了。硬的不行,軟的不吃,那就換個路子。讓元亮去談。”
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主簿黃粱︰“元亮腦子活,嘴皮子利索,黑白兩道的手段都懂,對付這些地頭蛇,他比我們這些穿著官服的人更合適。告訴他,底線是市價上浮一成,這是縣衙能給的最高補償。至于怎麼談下來……他有的是損招陰招,我不管過程,只要結果。”
黃粱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神情︰“大人此議,或可破局。元亮此人……確實擅長應對此種局面。下官這就去尋他。”
就在會議氣氛稍緩,眾人正待領命而去之時,堂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錢明敲門後快步進入,也顧不上禮節,走到張經緯身邊低聲道︰
“少爺,京城來的太醫到了!車駕已停在前院,孫藥郎正陪著說話,看樣子來頭不小,等著您親自去迎呢。”
張經緯聞言,精神一振,立刻將水利的煩心事暫時壓下︰“終于來了!會議先到此為止,各位按剛才議定的,先準備起來。我去迎一迎京里來的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