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縣城門。
兩日後，清晨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去，一輛裝飾考究、由兩匹健碩駿馬拉著的青篷馬車，碾過高陽城外平整的石板路，緩緩駛至城門關卡前。馬車雖不極盡奢華，但用料做工精細，透著一股京城特有的沉穩氣派，與周圍略顯粗獷的邊城風貌形成對比。
一名身著整潔號衣的守城吏員上前兩步，抬手示意停車，聲音洪亮卻不失禮數︰“停車驗看路引！”
車夫勒住韁繩，從懷里取出路引文書遞過去。那吏員接過，並不急于放行，而是就著晨光，仔細核驗了文書上的關防印鑒以及乘車人數、事由等信息，確認無誤後，方才將路引交還。
緊接著，出乎車內人意料的是，這吏員並未揮手放行，反而臉上綻開一個熱情卻又不過分諂媚的笑容，如同對待任何一位初來高陽的旅客一樣，主動介紹起來︰“幾位旅客一路辛苦！看路引是從京里來的？幾位可是來對地方了！咱這高陽縣啊，別看地處邊陲，如今可是大變樣了！市集熱鬧，商旅不絕，南貨北貨應有盡有。城里‘月華樓’的炙羊肉、‘三碗不過崗’的濁酒，都是一絕！若是想采買些新奇實用的物件，不妨去城南‘軍行’的鋪面看看，保準讓你大開眼界……”
馬車窗簾被一只略顯干瘦的手微微掀起一角，一位面容清 、目光敏銳的老者探出半張臉，听著吏員滔滔不絕的介紹，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似乎嫌其聒噪。他對車外隨侍的僕從使了個眼色。
那僕從立刻會意，敏捷地摸出幾塊約莫二三兩的碎銀子，嫻熟地便要塞向那守城吏的手中，低聲道︰“辛苦小哥，一點茶錢，行個方便。”
誰知那守城吏如同被火鉗燙到一般，臉色驟變，猛地向後縮手，仿佛那銀子是毒蛇猛獸！他不僅慌忙拒絕，更是緊張地左右張望，生怕這一幕被同僚或是過往行人看了去，壓低了聲音連連道︰“使不得！萬萬使不得！老先生快收起來！這要是讓我們張縣令知道了，小的這身差服就別想再穿了！你們快請進城便是！”
經過這一番突兀的推拒，守城吏顯然也不敢再多話惹事，趕緊側身讓開道路，揮手示意放行，動作比方才麻利了許多。
馬車重新啟動，緩緩駛入城門洞。車內，兩位老者面相覷，臉上都帶著幾分詫異和玩味。
剛才那位示意給錢的清 老者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須，搖頭嘆道︰“奇了怪哉！這一路從京城出來，過關卡、經州縣，大小城門吏見了十好幾個，這是頭一個不僅不收錢，還給嚇成這般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對面，一位身著暗青色錦袍、氣度更為沉穩雍容的老者，聞言嘴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緩緩道︰“窺一斑而知全豹。城門吏雖是小吏，卻是一地吏治民風最先露出的‘臉面’。此吏如此懼憚上官之令，可見政令暢通，法紀嚴明。這張小兒治理高陽，看來確是有些手段，並非全靠泰山庇蔭或是僥幸得來。”
“嗯，”清 老者點頭表示贊同，目光透過車窗打量著城內雖不奢華卻干淨整齊的街道，“從入城到這吏員反應，竟無半分索賄貪糜之象，吏治如此清明，政令如此雷厲，想必這高陽小縣，如今很受商賈們的追捧，並非虛言。”
錦袍老者微微頷首，目光中也帶著一絲審視︰“趙相此前不是已有斷言麼？此高陽，早已非昔日邊陲下縣，戶阜民豐，政通人和，乃是實實在在評得上‘上縣’之資的所在！更是我朝目前唯一一個地處邊境卻能被評為‘上縣’的地方，堪稱邊塞奇跡。”
那清 老者似乎又想起一事，帶著幾分調侃望向同伴︰“不過，老夫還是覺得奇怪。從此地到京城，快馬加鞭，緊趕慢趕三日路程足矣。你為何執意要讓車駕放緩，硬生生拖成了四日？莫非是年紀大了，筋骨受不得顛簸？”
錦袍老者瞥了他一眼，目光深邃，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意味，淡淡吐出四個字︰“別問。問，便是聖意。”
清 老者被他這故弄玄虛的模樣逗樂了，忍不住笑罵一句，竟帶出幾分地道京城土話的腔調︰“呸！你這老家伙，跟我這兒還打上官腔了？你咋個慫勢！”意思︰你裝什麼大尾巴狼\擺什麼譜！）
兩人對視一眼，不由得同時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