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書房內燭火通明,映照著四壁琳瑯的書架。張經緯獨坐案前,指尖劃過書頁上略略泛黃的墨跡,又一次翻開了那本《南國異聞錄》。他並非閑來消遣,而是想從中尋些能解當下困局的啟發。
他考入大學進了工程學院,學的是城市規劃。畢業後能被冶煉公司破格錄用,全憑考研前那幾個月沒日沒夜地惡補《冶金與礦業》,面試時對著主考官李卓吾連珠炮似的提問,他不僅對答如流,甚至就公司現有冶煉技術提出了幾處連老主管都眼前一亮的改進看法。
此刻,他的目光凝在其中一頁︰《南詔陂塘》。
「南詔城池多以旁山,常有盛窪之地。三面環山處,以草土建壩,驅水進塘。再以“長藤”渠與河流相通,洪獸以藤渠泄之于河,八方藤渠設𥣞@ 牛┌M蠣袢 儷侵 粒 順啤俺セ俳 稀薄 br />
他細細咀嚼著文字,腦中已勾勒出清晰的圖景︰講的是將山間窪地築壩成水庫,各城水庫之間以長長的水渠相連,如同藤蔓串聯瓜果。洪水來時,通過渠道將多余水量泄入主河,減輕下游水患;干旱時節,則開啟閘門,將庫水引流灌溉,確保民生農桑。
“妙啊…”他正暗自贊嘆這古人水利智慧的精妙,思緒卻被窗外一陣突兀的喧嘩打斷。
只听賈大勇粗獷的嗓門炸雷般響起︰“好你個賊人!看你往哪兒跑!”
一個年輕急切的聲音爭辯︰“我不是賊人!”
“還敢狡辯!老子在暗處貓了半天,親眼見你從牆上跳下來!鬼鬼祟祟,不是賊是什麼!” 接著便是扭打掙扎的動靜。
張經緯眉頭一皺,推開書房門。月光下,只見賈大勇正將一個黑衣大漢死死按在地上,那大漢雖被制服,卻仍在奮力掙扎。
“大勇,放開他!” 張經緯喝道。
賈大勇見張經緯出來,手上力道未松,急忙回道︰“少爺,這是個翻牆的小賊!我先把他摁住了,您別靠近,小心他傷著您!”
“他是自己人,” 張經緯語氣肯定,“放開他吧。”
賈大勇一愣,遲疑著松開了手。丁旭一得自由,竟瞬間從腰間抽出一柄短匕,毫不猶豫地就往自己脖頸上抹去,口中決絕︰“主人!屬下無能,未能秘密將藥送到,反被擒獲!死士絕不被活捉當舌頭!”
“等會兒!” 張經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手腕,“你話本子看多了是不是?把刀給我放下!” 他奪下匕首,沒好氣地指著側面一條窄巷,“從那兒進去,能看到一個側門,敲三下,住在門房的十一叔會給你開門。”
丁旭一臉茫然︰“可…主人不是說,要‘秘密’送達嗎?”
“都是自己人,不用防得這麼草木皆兵。” 張經緯無奈扶額。
“那為何主人不讓我從大門直接進來?” 丁旭更困惑了。
張經緯壓低聲音︰“這不能讓我家夫人看……”
話音未落,內院方向已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只見皇甫靈手提一柄明晃晃的長劍,衣裙飄飛地沖了出來,俏臉含霜,目光銳利地掃視庭院︰“賊人?哪有賊人?”
張經緯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連忙上前擋住她的視線︰“夫人勿驚,沒有賊人,一點小誤會,已經解開了。”
皇甫靈卻一眼瞥見跪在地上的陌生少年丁旭,劍尖微抬︰“他是誰?”
“是我手下辦事的人,沒事的,自己人。” 張經緯試圖輕描淡寫。
丁旭見狀,立刻朝著皇甫靈的方向“咚”地磕了個頭,聲音緊繃︰“主人吩咐的東西已送到!小的該死,驚擾主母了!”
“沒事沒事,” 張經緯趕緊擺手,“你快回去吧。”
“是!” 丁旭領命,竟又是一個旱地拔蔥,利落地翻上牆頭,瞬間消失在夜色中。
張經緯看著牆上新添的泥腳印,哭笑不得︰“嘖,有門他不走,真是的…大勇,記得找塊布,把牆上的腳印擦干淨。”
皇甫靈卻並未收起劍,目光狐疑地在丈夫和那堵牆之間來回掃視︰“慢著!他給你送什麼東西?”
張經緯面不改色,嘆了口氣道︰“我最近政務繁忙,身子有些乏,找九兒開了幾副調理的藥。讓他悄悄給我送來,省得你擔心。沒想到這小子死腦筋,非得翻牆,鬧出這誤會,還被大勇當賊抓了。”
一旁的賈大勇雖然還沒完全搞清狀況,但听到少爺提到自己,立刻挺起胸膛,砰砰拍著胸脯保證︰“少夫人放心!有俺大勇在,絕不讓任何賊人靠近少爺!一只蚊子飛進來都得問問俺老賈!”
皇甫靈看了看憨直的賈大勇,又看了看一臉“坦然”的丈夫,這才緩緩收劍入鞘,只是語氣依舊清冷︰“罷了。明天我要去接魏佳佳進府。後院空屋子多,收拾一間給她住,如何?”
張經緯從善如流︰“全憑夫人安排。”
皇甫靈深深看了他一眼,語氣加重,一字一句道︰“記住,我不是去接你的什麼小妾,我是去接張家的孩子。”
張經緯點頭,語氣平靜︰“我知道。”
……
高陽縣一條幽深的巷底,藏著一座悄無聲息的媒樓。暮色透過雕花木窗,將細碎的光斑投在陳舊的青磚地上。室內彌漫著淡淡的脂粉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草藥氣。
凝香的貼身丫鬟正利落地整理著床鋪,將一件件疊好的衣衫收進箱籠,語氣里帶著幾分雀躍︰“小姐,明日咱們就要搬去縣令府上居住了,您怎麼還坐著不動?這些貼身物件,得快些收拾起來呀。”
凝香卻只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指尖無意識地繞著帕子,目光投向窗外漸沉的夜色,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不必費心,很快就會搬出來的。”
丫鬟手上的動作一頓,疑惑地轉過頭︰“小姐說什麼呢?只要您順利誕下張家的子嗣,那就是名正言順的張家夫人了,到時候……”
凝香打斷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視線終于從窗外收回,落在小丫鬟懵懂的臉上,“你跟著我在這高陽縣住了這兩個月,真覺得……我有了身孕?”
“啊?”丫鬟徹底愣住了,眼楮瞪得圓圓的,手里的衣衫滑落在地,“小姐,您……您沒有懷孕?醫官,明明親自給您把了脈,說得清清楚楚是喜脈啊!”
凝香垂下眼眸,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聲音輕得像一陣煙︰“我只是……太想他了。”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小丫鬟瞬間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竄上。她猛地想起那些被秘密熬煮、又被小心倒掉的藥渣,想起小姐偶爾流露出的、與期盼全然不同的復雜眼神。她嘴唇哆嗦起來︰“那張大人若是知道小姐撒了這樣的謊,他、他可是縣令啊!這要是被揭穿……”
凝香的聲音依舊輕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目光也驟然銳利起來,“不該問的,就不要多問。”
丫鬟被那目光刺得一顫,所有未出口的驚懼和疑問都被堵在了喉嚨里。她低下頭,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聲音細若蚊蚋︰“……知道了。不該說的,奴婢絕不會多說半個字。”
房間里頓時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燭火偶爾爆開一絲輕微的 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