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皇甫軍行”總部。
張經緯剛踏進那棟氣派卻透著忙碌氣息的樓宇,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四面八方涌來的管事、賬房、伙計圍了個水泄不通。七嘴八舌的聲音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大東家!您可算回來了!”
“大東家!大掌櫃辭行赴京,如今軍行群龍無首,積壓的批文堆成山了!好幾筆大宗交易和工坊采買都等著您拿主意呢!”
“大東家!北坊新開的綢緞莊和糧行今日開市大吉!場面熱鬧得很,您要不要親臨現場看看,討個好彩頭?”
“大東家,河西道的馬隊到了,押運的皮貨清點……”
“大東家,侯爺新下的那批軍械訂單的工期……”
“大東家……”
“大東家……”
一張張急切的臉,一份份塞過來的文書,一句句亟待解決的請示。張經緯只覺得腦瓜子嗡嗡作響,仿佛有無數只蜜蜂在里頭亂撞。他強撐著擠出一點笑容,一邊含糊地應著“知道了”、“稍後處理”、“你們看著辦”,一邊腳下生風,幾乎是逃也似的穿過人群,直奔自己位于頂樓、象征著最高權力的那間辦公室。
“砰!”厚重的雕花木門被關上,將外界的喧囂瞬間隔絕了大半。張經緯背靠著門板,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感覺像是從戰場上剛撤下來。
錢明眼疾手快地將門栓輕輕扣上,隔絕了外面可能追來的腳步。他看著自家少爺一臉生無可戀地癱倒在寬大的皮質沙發里,忍不住問道“少爺,您……怎麼不理他們啊?事兒看著都挺急的。”
張經緯閉著眼,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錢明啊……我今天……用腦過度了。在州衙跟那群同僚打了一上午機鋒,又被老師拉著說了半天話,腦子都快燒干了。我現在……只想靜靜……我需要休息!深度休息!”
錢明看著少爺這副模樣,也頗感無奈“大掌櫃這一走,軍行這偌大的攤子,千頭萬緒,確實……都得壓回少爺您肩上了。”
“唉……”張經緯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仰頭望著裝飾華麗的天花板,眼神放空,“想昭宣的第一天……感覺身體被掏空……”他忽然哼唱起來,帶著夸張的哀怨調子,“你快回來∼∼我一個人承受不來∼∼你快回來∼∼∼生命因你而精彩∼∼” 唱著唱著,他順手抓過書案上一張空白箋紙,竟把那句歌詞鬼畫符般地寫了下來。
寫著寫著,一股濃郁而奇異的肉香,混合著某種香料的氣息,霸道地穿透了緊閉的門窗,鑽進了他的鼻腔。
“吸溜……”張經緯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出來,“啥玩意兒?咋這麼香?”他瞬間從哀怨的思念中驚醒,肚子也適時地咕咕叫了起來。
錢明也嗅了嗅,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哦,是街對面新開的那家‘齊風樓’,他家招牌黃燜雞開鍋了。這味兒,飄得真遠。”
“黃燜雞?”張經緯眼楮一亮,隨即又狐疑地看著錢明,“不是……你咋知道得這麼清楚?”
錢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上個月不是奉少爺之命來雲州督辦那批軍械入庫嘛,在軍行這邊待了幾天。這邊的管事和賬房們熱情,說新開了家地道的魯菜館子,硬是拉著卑職去嘗了嘗鮮。就是這家齊風樓,老板是河南道齊州人,據說在老家就是做這個的。”
張經緯看著錢明那回味的神情,再想想自己剛才在州衙啃的干糧,一股強烈的“不公平”感涌上心頭,他下意識地擦了擦嘴角並不存在的口水,酸溜溜地說“行啊錢明,小日子過得挺滋潤。”
錢明看著自家少爺那副饞樣,忍著笑問道“少爺餓了?要不……我去給您買一份回來?”
“買一份?哪夠!”張經緯猛地坐直身體,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芒,“讓他們!把那些積壓的、火燒眉毛的批文,統統給我打包!送去那個齊風樓!東家我……要邊吃邊批!化食欲為批閱的動力!”
……
齊風樓,二樓雅間。
正如錢明所說,這家新開的魯菜館生意異常火爆,大堂里人聲鼎沸,觥籌交錯,濃郁的菜香混合著酒氣彌漫在空氣中。唯一能在雲州餐飲界與之分庭抗禮的,大概只有張經緯自己名下的幾家“火鍋城”了。
張經緯面前擺著一大砂鍋熱氣騰騰、色澤金黃油亮的黃燜雞。濃郁的湯汁包裹著酥爛脫骨的雞肉、軟糯的土豆和吸飽了湯汁的香菇,香氣撲鼻。他舀起一勺濃稠的湯汁,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唔——!”一股醇厚鮮香、層次豐富的滋味瞬間在口腔中炸開!雞肉的鮮美、香料,隱約有八角、桂皮、豆蔻的氣息的馥郁、以及那經過長時間炖煮後濃縮的精華湯汁完美融合,順著喉嚨滑下,暖意瞬間彌漫全身。“啊∼∼∼美味!絕了!”張經緯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感覺一天的疲憊都被這口湯驅散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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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明在一旁解釋道“听店里的伙計吹噓,說他家這鍋老湯,是真正的‘百年老湯’。‘只添骨,不倒湯’,每天炖煮新雞,只添加新的雞骨和清水,那鍋底的老湯精華代代相傳,據說真有一百多年了。所以這味兒,才這麼正,這麼厚。”
“百年老湯?”張經緯又夾了一塊雞肉,細細品味著那獨特的醇香,嘖嘖稱奇,“沒理由啊……昭宣那家伙,鼻子比狗還靈,心眼比篩子還多,他能錯過這樣的商機?沒把這家店盤下來或者合作一把?” 高 的商業嗅覺和手段,他是深有體會的。
錢明聳聳肩“听這邊的管事提過一嘴,好像大掌櫃是派人來接觸過,想談談合作或者入股。不過……听說那齊州老板倔得很,說這是祖傳的手藝和招牌,不願外人插手,只想本本分分開店。談了幾次,沒談攏,大掌櫃也就作罷了。”
正說著,店小二利落地將幾道精致的魯菜擺上桌蔥燒海參油亮誘人,九轉大腸色澤紅潤,糖醋鯉魚,以及那招牌黃燜雞造……“二位客官,菜齊了。您二位……點得有點多,能吃得完嗎?”店小二看著滿滿一桌子硬菜,好意提醒道。
張經緯嘴里塞著雞肉,含糊不清地說“一會兒還有人……可能……還不夠。” 他腦海里已經浮現出木頭那如同饕餮轉世般的食量和風卷殘雲的吃相。
店小二會意“好 !那您二位先慢用。一會兒您的人來了,小的直接給您領上來。”說完便躬身退下。
“有勞。”錢明代為應了一聲。
……
張經緯左手拿著筷子大快朵頤,右手則拿起一份批文,蘸了鎏金砂(軍行專用的批墨,之前有的章節介紹過,防偽用的)的筆在紙上龍飛鳳舞。
批文一 “將軍府西苑擴建圈地有誤,原預算材料不足,需額外增撥五萬貫購料款。” ——張經緯大筆一揮批準!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加撥一萬貫,用作工匠額外辛勞之酬!務必保質保速!”
批文二“蜀中巨賈‘錦雲商號’訂購火鍋底料三千斤,言明貨到付款,無預付款。然底料加工坊需先行墊付原料及人工,貨運馬幫亦需預付定金,合計需支取三萬貫周轉。” ——張經緯啃著雞翅,嘟囔道“蜀商精得很吶…行吧!” 批準! 又補充道“吩咐加工坊,給蜀商的料,按‘蜀地特供’標準,加麻加辣。”
批文三“水防營擴營招募民夫五百,原預算工錢及護具不足,申請加支五萬貫。” ——張經緯看著窗外隱約可見的河道,點點頭“批準!河工辛苦,護具務必足量發放!工錢不得拖欠!”
這時,他翻到了下一份批文。版頭寫著“南郊新闢‘禽滿園’莊子,禽蛋積存請示三百枚各類禽蛋,是擇優選種孵化擴繁,亦或盡快發賣變現?請東家示下。” 落款是劉關金。
張經緯剛喝進嘴里的一口雞湯差點噴出來!
批上——你腦子起泡了?還畫了個憤怒的顏文字。
“噗……”他最終還是沒忍住,一口湯噴在了旁邊地上,嗆得直咳嗽,“咳咳……這他娘的是誰寫的批文?!劉關金?!這小子是不是昨晚喝假酒喝蒙了?三百顆蛋?他問老子要孵要賣?他腦子被門夾了還是被驢踢了?!” 他氣得把批文拍在桌上。
錢明連忙拿起那份批文細看,也皺起了眉頭“關金……平時挺靠譜一人啊,南郊莊子也是他一手在管。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了?或者數目寫錯了?”
說曹操曹操到。雅間的門被推開,木頭那鐵塔般的身影率先擠了進來,咧著嘴“少爺!菜還有嗎?餓死俺了!” 他身後,跟著一個身材敦實、皮膚黝黑、臉上帶著莊稼人憨厚又透著點焦慮的年輕人,正是南郊莊子管事——劉關金。
劉關金一進門,看到張經緯,臉上立刻堆起恭敬又帶著點局促的笑容,拱手行禮“少爺!恭喜少爺升官發財!祝少爺生意興隆,一本萬……”
“萬利個屁!”張經緯沒好氣地打斷他,抓起那份批文就差點懟到他臉上,“劉關金!你老實說,是不是昨晚喝高了沒醒酒?三百顆蛋?!你他娘的問我孵還是賣?你當我是孵蛋的老母雞還是賣蛋的小販?這點屁事也值當寫個批文請示我?你莊子里的管事是干什麼吃的?!”
劉關金被劈頭蓋臉一頓罵,有點懵,待看清少爺手里的批文內容,黝黑的臉龐瞬間漲得通紅,急得直擺手“少爺!誤會!天大的誤會啊!那數目……那數目不對!不是三百顆!是三百萬枚!雞蛋六十萬枚、灰鴨蛋黃鴨蛋加起來一百萬枚、鵝蛋十萬枚!另外還有鵪鶉蛋、灰雁蛋、麝香鴨蛋、鴿子蛋……零零總總加起來,數目太大,我……我請示過大掌櫃!大掌櫃走之前特意交代,說這是筆‘大生意’,讓我務必‘走流程’,寫成正式批文呈給您批閱!建新的大型孵化坊、擴建禽舍、增加人手、打通銷路……這些都要大筆開銷,得您點頭才行啊!” 他一股腦兒把話倒了出來,額頭上急出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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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百萬枚?!”張經緯這回是真驚了,眼珠子差點瞪出來!他一把搶過批文,仔仔細細地又看了一遍。果然!在“三百”後面,還有一個蠅頭小楷寫的“萬”字!之前被自己氣昏頭,加上批文格式問題,竟然看漏了!後面還密密麻麻羅列了各類禽蛋的具體數目!
即便數字白紙黑字寫在眼前,張經緯依然覺得匪夷所思!他猛地站起來,椅子都被帶得向後挪了一下,指著劉關金,聲音都變了調“吹呢!劉關金!你當少爺我是三歲小孩?!三百萬個蛋?!你他娘的知道三百萬是多少嗎?就算讓你復制粘貼……啊呸!就算讓你雇三百個人,啥也不干,光數蛋,一個月也數不完三百萬個!你莊子才開了多久?哪來的三百萬個蛋?!你偷了玉皇大帝的御雞園了?!”
劉關金被少爺的反應嚇得縮了縮脖子,但事關重大,他鼓起勇氣,挺直了腰板,黝黑的臉上滿是莊稼漢特有的執拗和認真“少爺!是真的!我劉關金對天發誓!我雖然以前就是個在莊子里種地、偶爾幫忙喂喂雞的,但我爹是莊頭,我從小就跟雞鴨鵝打交道!您信任我,把南郊那麼大一片莊子交給我管,還給了那麼多本錢,我……我不能辜負您啊!我啥也不會,就知道伺候這些扁毛畜生!我就拿著錢,跑遍了雲州、河東、甚至河北道靠近的幾個州縣,到處收羅剛出殼的健壯幼禽,還有能下蛋的成年種禽……”
“停停停!”張經緯打斷他,依舊一臉難以置信,“就算你把河東道所有的雞鴨鵝都捆到一塊兒,讓它們一塊兒下蛋!一個月也下不了三百萬顆!這根本不可能!”
“不用河東所有的!”劉關金急了,聲音也大了起來,“少爺!真的不用!您算算!光雲州周邊這幾個縣、郡,散養的家禽就海了去了!我派人下去收,按高于市價一成的價錢收剛下的新鮮蛋!那些莊戶人家,誰家沒養個十幾只雞?積少成多啊少爺!而且我莊子里的種禽,那可都是精挑細選的好種,喂的都是加了秘方的好料,下蛋勤著呢!再加上新孵出來的小崽子也快開窩了……這數目,只多不少!您要不信,現在就跟我去莊子看看!眼見為實!”
劉關金那斬釘截鐵、帶著莊稼漢特有底氣的語氣,還有那份寫在批文上、詳盡得無法忽視的數據,終于讓張經緯動搖了。他看著劉關金那因為激動和委屈而發紅的眼楮,再看看桌上那份沉甸甸的批文,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三百萬枚蛋……這他媽是什麼概念?!這劉關金……到底是走了狗屎運,還是真是個深藏不露的養殖天才?!
巨大的震驚和強烈的好奇心瞬間壓倒了饑餓和疲憊。張經緯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亂跳
“走!備車!現在就去你的‘禽滿園’!我今天倒要看看,這三百萬個蛋……是不是真能從天上掉下來!要是敢糊弄我……” 他惡狠狠地瞪了劉關金一眼,剩下的話不言而喻。
木頭剛抓起一只雞腿塞進嘴里,聞言含糊地嚷道“少爺……俺……俺還沒吃飽呢……”
“吃個屁!路上啃干糧!”張經緯風風火火地抓起外袍就往外走,留下滿桌香氣四溢的佳肴和一臉懵的錢明、木頭,以及……終于松了口氣、卻又提心吊膽的劉關金。一場關于三百萬枚禽蛋的實地驗證,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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