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太極宮•審事堂
夜色已深,皇城以北的太極宮大部分區域都已陷入沉寂,唯中樞台所在的區域依舊燈火通明。這里是帝國真正的權力心髒,決策的洪流由此涌向四方,甚至擁有在特定情況下“駁回”聖旨的駭人權柄。審事堂,便是這顆心髒的核心——中樞令的辦公之所。
“吱呀——”
厚重的雕花木門被猛地推開,帶起一股夜風,吹得堂內燭火一陣搖曳。一個身著五品藍袍的官員,氣喘吁吁,額角滲汗,懷里緊緊抱著一份用黃綾包裹的奏疏,幾乎是踉蹌著沖了進來。
堂內景象與他想象的肅穆緊張截然不同。只見當朝左相、執掌中樞令大印的趙明誠,並未端坐于那象征著無上權柄的紫檀大案之後,而是毫無形象地歪在靠窗的一張軟榻上。他須發皆白,身形清 ,穿著一件半舊的居家長袍,此刻正眯著眼,手里抓著一把糖瓜子,“ 嚓、 嚓”嗑得正歡,嘴里還含糊不清地嘟囔著︰“唉,今年這雨水來得忒早了些……連這糖瓜子都潮了,不脆生……”
“相爺!相爺!”藍袍官員顧不上禮儀,急聲呼喚。
“嗯?”趙明誠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驚了一下,手一抖,幾粒瓜子掉落在衣襟上。他慢悠悠地睜開眼,看清來人,非但沒有責怪其莽撞,反而帶著點被抓包的窘迫和一絲詫異︰“喊那麼大聲作甚?嚇老夫一跳……不對,”他忽然想起什麼,狐疑地打量著對方,“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藍袍官員定了定神,臉上露出一絲促狹的笑意︰“回相爺,卑職方才去了您府上,府里人說您尚未回府。卑職一想,這個時辰,能讓相爺您不著急回家,還能躲開夫人耳目的地方……除了這審事堂,還能是哪兒?”
“哼!”趙明誠老臉微紅,佯怒地瞪了他一眼,隨即又緊張地壓低聲音,“算你機靈!不過……你小子要是敢把老夫在這兒偷吃糖瓜子的事,告訴你家繡兒夫人,老夫……老夫跟你拼命!”
藍袍官員看著老相爺那副色厲內荏、又護食又怕老婆的模樣,忍俊不禁︰“相爺,卑職斗膽再勸您一句,您這牙口……還是少吃些糖瓜子為妙。”
“好啦好啦,�@攏 閉悅 喜荒頭車匕詘謔鄭 咽O碌墓獻有︵牡羋5揭桓魴﹝即 鋝睪茫 八蛋桑 鵂被鵒塹卣椅遙 問攏俊 br />
藍袍官員神色一正,連忙將懷中那份黃綾包裹的奏疏恭敬地呈上︰“相爺,是雲州送來的一份奏疏!事關重大,卑職不敢耽擱!”
“奏疏?”趙明誠接過,掂量了一下,有些納悶,“即是正式的奏疏,按規矩應該先遞交給尚書台分揀處理,再轉呈中樞或御前。怎麼直接送到老夫這兒來了?”
“相爺明鑒,”藍袍官員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隱秘的興奮,“除了這份奏疏,里面還夾著一封密信!是……是延之兄寫的。”
“延之?!”趙明誠渾濁的老眼中瞬間閃過一絲精光,臉上慵懶的神情一掃而空,坐直了身體,“這小子!在雲州待得骨頭都懶了?許久未曾給老夫來信了!快,信呢?他寫了什麼?”
“信在此!請相爺親自過目!”藍袍官員從袖中取出一封密封完好的信函,小心地拆開火漆,將信紙取出,雙手奉上。
趙明誠接過信紙,就著旁邊明亮的燭光,凝神看去。信上是熟悉的、劉延之那筆力遒勁的行楷︰
> 致吾師明公座前︰
> 見字如晤,學生延之頓首再拜,恭問師安。
> 茲有雲州高陽縣查獲一樁非比尋常之‘五石散’重案,其內情之詭譎,牽連之深廣,令人觸目驚心!尤可慮者,此案竟牽涉當朝石相之宗親族人,致使高陽縣令查辦之時,掣肘重重,步履維艱,無從下手。
> 學生深知此案干系重大,恐涉朝堂之事,故不敢擅專。現將高陽縣令張經緯所呈奏疏《陳石疏》一本,連同案情概要,一並交由恩師定奪,伏望恩師明察秋毫,以定乾坤。
> 學生劉延之,于雲州敬上。
趙明誠的目光在信紙上緩緩移動,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關切,逐漸變得凝重,最後凝固成一片冰冷的霜寒。他緩緩抬起頭,眼中銳光四射,哪里還有半分方才嗑瓜子時的憊懶模樣?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這信……是從‘長安驛’取來的?石相那邊的人……可有看過?”
長安驛是官郵樞紐,所有進京文書信件,按慣例都有專門的官員多為御史台或石相勢力把控)進行初步審閱篩選。
藍袍官員神情一凜,連忙道︰“相爺放心!萬幸今日當值的驛丞,是咱們自己人!信一到,他立刻認出是延之兄的密件,便直接扣下,未經任何他人之手!”
“御史台那邊……也沒有風聲?”趙明誠追問,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軟榻扶手。
“回相爺,延之兄心思縝密。這份奏疏連同密信,他走的是民驛!”藍袍官員解釋道,“民驛審查松散,且不入御史台常規監察名錄,他們應該……尚未察覺。”
“嗯……”趙明誠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延之這孩子,辦事還是穩妥的。”他放下密信,拿起那份沉甸甸的奏疏《陳石疏》,“讓我看看,這張經緯,到底寫了些什麼驚世駭俗的東西,竟讓延之如此謹慎。”
起初,趙明誠只是漫不經心地靠在軟榻上翻看。畢竟,地方縣令的奏疏,冗長繁瑣者居多。然而,看著看著,他那慵懶倚靠的身姿漸漸坐直了。昏花的老眼越睜越大,原本松弛的眉頭緊緊鎖起,臉上那點閑適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神貫注的凝重和難以掩飾的震驚!奏疏上的內容,如同投入深潭的重石,在他心中激起滔天巨浪!
“張經緯?張棋?”他猛地抬起頭,看向藍袍官員,語氣急促,“就是前些日子破了那樁大運河銅料走私案,把雲州官場攪得天翻地覆的那個愣頭青縣令?”
“正是此人,相爺!”藍袍官員連忙應道,“卑職還特意查過他的底細!他是……張廉的兒子!”
“張廉?!”趙明誠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那個翰林院的張廉?他在京為官時,老夫未曾听聞他有婚配啊?”
“回相爺,是在他離京外放北地之後,在雲州當地誕下的。”藍袍官員補充道,“而且,伸哥似乎對他極為看重,不僅將他納入了門下,還親自為他表字——‘經緯’!”
“‘經緯’……張經緯……”趙明誠喃喃念著這個名字,渾濁的眼中仿佛有記憶的碎片在翻涌。片刻後,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哦哦哦!想起來了!想起來了!瞧老夫這記性!”他指著藍袍官員,“你一說這‘經緯’二字,老夫就想起來了!當年延之來信提及此事,老夫還曾說過,這字取得太大,氣魄太盛,怕那孩子年紀輕輕,鎮不住這格局!”
“相爺您確實說過這話。”藍袍官員確認道。
“呵呵……”趙明誠臉上那冰冷的霜寒瞬間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老狐狸般狡黠而暢快的笑容,他捻著胡須,眼中閃爍著洞悉一切的精光,對著虛空,仿佛在對某個看不見的對手說話︰
“哎呀呀,石錦朝啊石錦朝……直呼石相名諱)你這回,可是大尾巴沾屎了不是?甩都甩不掉嘍!” 那幸災樂禍的語氣,充滿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審事堂內的燭火,似乎都因他這句話而跳躍得更加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