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藥膏細細涂抹完畢後,薛香菱取過一旁的錦袍,輕輕披在東辰肩頭。
指尖觸到他衣襟的剎那,卻見一道淡青色龍影在他胸口若隱若現,幽微的光暈如同風中殘燭,隨時都要湮滅在這暮色里。
“這是……”她嗓音發緊,指節不自覺地攥住了衣角。
東辰攏了攏衣襟,目光沉靜如深潭︰“此乃上京國三大鎮國至寶之一的上京龍脈。機緣巧合下,于七處龍穴方得此物。”
話語間,他卻知曉真正緣由遠非如此——那是蟄伏在他血脈中的妖皇之力,因道傷反噬而溢出的護體神光。
只是此刻,他尚不能向她袒露分毫。
薛香菱的心猛地揪起。
那抹微弱的光芒像根細針,扎得她眼眶發酸。
為救自己,他竟將性命懸于一線。
喉間滾動數回,終是化作輕聲哽咽︰“東辰哥哥……”
她屈膝跪坐在他身前,仰起臉龐,眸中蓄著盈盈水光,“我們……不去王都了好不好?你帶我走,就像沈大俠說的那般,回凌雲窟去。我想拜見凌伯伯。”
東辰微微一怔。
往日里總念叨著要回京的少女,此刻竟主動放棄了執念。
他伸手替她拂去鬢邊碎發,溫聲道︰“你不是一心要回去嗎?”
淚水在眶中打轉,薛香菱咬住下唇︰“我是想回去……可我更怕失去你。若你有個閃失,我……”
話音戛然而止,哽咽化作無聲的抽泣。
東辰修長的手指撫過她顫抖的肩頭,語調篤定︰“放心,我不會死。”
“但是你的傷……”
“無妨。”他截斷她的擔憂,眼底泛起決然之色,“既應承護你回京,便絕不會食言。”
薛香菱望著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堅定,心頭百轉千回。
這個男人的承諾重逾千鈞,一旦出口,便再無更改的可能。
感動與酸澀交織成綿密的網,將她緊緊裹挾。
這般舍命相護,究竟是源于俠者的信義,還是……另有情愫暗藏?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便燙得她耳尖發紅,終究不敢問出口。
夜漸深沉,寒露浸濕了青石板。
東辰傷勢未愈,不宜久滯。
薛香菱扶他進屋安歇,自己卻在門外石階上坐定,任憑夜風吹動裙裾。
“公主該去歇息才是。”屋內傳來鐵血衛首領沉穩的聲音,“屬下等在此值守,萬無一失。”
薛香菱搖了搖頭,目光穿過雕花窗欞,落在榻上閉目養神的身影上︰“我睡不著,就在這里陪陪他。”
東辰似有所覺,睜眼看向門外,聲音帶著幾分倦意︰“若有事,即刻喚我。”
這一夜,薛香菱當真守在門外,仰觀星河璀璨,思緒紛紛。
幼時王宮中的歡聲笑語恍若隔世,父王慈愛的掌心、母後溫柔的目光、兄長們嬉鬧的背影,皆隨國破家亡煙消雲散。
如今天地茫茫,唯余眼前一人值得托付。
她,並非孤身一人。
薛香菱悄悄望向屋內,東辰呼吸綿長,已然入眠。
鐵血衛的身影在廊下往復逡巡,警覺如鷹隼。
她心底最柔軟處悄然塌陷,若能永遠這般相伴,縱使浪跡天涯又如何?
可她又怎會不知,那個位置早被旁人佔據,容不下她的痴心妄想。
念及此處,眉間染上一抹黯然。
翌日晨曦初綻,沈飛魚踏著薄霧而來,袖中藏著新采的靈藥與一卷密報。
他面色凝重,開門見山道︰“凌兄,鬼帝已察覺你插手此事。他開出條件——若你交出公主,過往一概不究,甚至願奉上療治道傷的聖品丹藥與頂級修煉資源。若是執意對抗……”話鋒一頓,“必叫你身首異處,魂魄俱滅。”
東辰神色未變︰“可有附加條款?”
“加入幽天冥府,任客卿長老之位。”沈飛魚嘆氣,正話反說,“這條件委實誘人。于你而言,治愈道傷、獲取助力,遠比護著個落魄公主劃算得多。”
他緊盯著東辰的反應,生怕對方動搖。
薛香菱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沈飛魚那些字眼像鋒利的刀刃,片片割著她的心。
東辰卻嗤笑一聲︰“鬼帝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不過,我與他乃宿敵,斷無合作的可能。”
沈飛魚搖頭苦笑︰“我便知你不會答應。另有一事需警惕——血手老魔與毒婆婆已動身,二人皆是修煉萬年的老怪物,手段狠辣非常。”
“來得正好。”東辰眸中掠過冷芒,“省得我逐一尋上門去。”
沈飛魚無奈撫額︰“你還是這般不知死活。”頓了頓,又道,“你在此地養傷期間,我會盡力照拂。迷霧山莊雖中立,但護你們幾日尚且做得。”
“多謝。”東辰抱拳行禮,言辭懇切,“這份恩情,小弟銘記于心。”
此後數日,迷霧山莊成了東辰幾人難得的避風港。
薛香菱日夜悉心照料,煎藥熬湯、換洗繃帶,兩人間的疏離漸漸消融。
在此期間,東辰的道傷已恢復七八成,其實力雖尚未恢復至巔峰狀態,然其修為已然重回通神玄妙五重小成之境。
東辰雖依舊寡言,卻會在她遞茶時多望一眼,在她熬夜守候時輕斥一句“去歇著”。
二人之間,細微的改變如春溪解凍,悄然浸潤著時光。
第五日破曉時分,急促的腳步聲驚碎了寧靜。
沈飛魚疾步闖入小院,神色凝重︰“各方高手已探明你們的蹤跡,正朝此處趕來。山莊雖有結界守護,卻擋不住那些老魔頭的神通。凌兄,此地不宜久留。”
東辰傷勢已恢復大半,聞言起身整理衣袍︰“該走了。”
薛香菱默默收拾行囊,指尖微微發抖。
她知道,安穩的日子終究到了盡頭。
沈飛魚遞來儲物袋,壓低聲音叮囑︰“袋中有丹藥符 ,或可應急。另聞王都近日異動頻繁,鬼帝似在籌備某種大祭,需王室血脈……公主千萬小心。”
東辰瞳孔微縮,鄭重點頭︰“多謝提醒。”
臨別之際,沈飛魚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保重。若事不可為,迷霧山莊永遠是兄長的退路。”
“後會有期。”東辰轉身看向薛香菱,目光柔和,“走吧。”
薛香菱向他深深福身,聲音清亮︰“沈大俠的大恩,香菱永生難忘。”
出了迷霧山莊,前路霧靄沉沉。
東辰走在最前方,玄色衣袍被晨風吹得獵獵作響。
薛香菱跟在他身後,望著那道挺拔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他此行不僅是為自己,更為鎮北軍、為上京國的蒼生黎庶。肩上的責任重逾泰山,可他走得那樣從容,仿佛世間再無難事能阻其步伐。
小雷的虛影蹲在東辰肩頭,回頭沖薛香菱眨了眨湛藍的眼楮,似是在安慰。
薛香菱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隨即加快腳步追上前去。
陽光穿透林葉,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這一刻,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們三人,向著未知的遠方堅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