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殿的血腥、葬仙池的森寒、補天台的壯烈……終于被隔絕在身後不知名的空間褶皺中。
蕭平安耗盡最後一絲挪移神通,在骸骨祭壇封閉的瞬間,帶著瀕死的東辰遁入祭壇深處,一方狹小卻相對“平靜”的獨立空間。
這里似乎是補玉神柱成功封印的余韻所化,四壁流淌著微弱的星光,空氣里飄蕩著淡淡的龍脈氣息,與一絲劫後余生的奇異安寧,暫時抵御著外界無孔不入的死寂侵蝕。
蕭平安艱難地將東辰半扶起,讓其靠在一處略微溫熱的骨壁凹陷處。
東辰周身裂紋密布,金青色的血液已然凝固成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動著他那破碎的龍脈本源,發出悶雷般的低鳴。
蕭平安自身亦是傷痕累累,空間之力枯竭,神魂疲憊欲死,但他強撐著,從貼身儲物囊中,珍而重之地取出兩枚朱紅色的異果和一壺以某種星髓靈液釀制而成的冰酒。
朱果藥力溫和,被他小心碾碎一半,混著冰酒喂入東辰口中。
另一半則被他囫圇吞下,聊作補充。
他靠著東辰坐下,打開酒壺,一股清冽卻蘊含著生命灼熱的酒香溢出,帶著火棘果特有的微辛。
“咳咳……”
東辰喉頭滾動,嗆出一口淤血,但朱果與星髓的藥力迅速化開,刺激著他枯竭的龍脈緩緩復甦。
他吃力地睜開眼,金光暗淡,卻異常清澈,映入眼簾的是蕭平安遞過來的酒壺。
“多謝!”
東辰聲音嘶啞如破鑼,接過酒壺,仰頭痛飲了一口。
“好酒!”
辛辣醇厚的酒液滾過東辰喉嚨,如同灌入一道火線,驅散了幾分徹骨的陰寒與疲憊。
蕭平安扯出一個疲憊卻真誠的笑容︰“活著,便是幸事。”
他也灌了一口酒,火辣感讓他咳了幾聲,臉頰染上一絲病態的紅暈。
沉默在星光和酒香中彌漫片刻,只有兩人粗重的呼吸與平台外遙遠的混沌呼嘯。
“雲中君留下的那份星圖,救了我們一次。”東辰忽然開口,打破了寂靜。
“雲兄……!?可惜,七武同入,如今僅剩你我二人苟延殘喘。”
蕭平安眼神黯淡,握壺的手指微微發白,“武戰山、玄火、秦無鋒、薩木爾、雲中君……皆是當世一等一蓋世豪杰、風流人物,可惜壯志未酬身先死……”
東辰的目光穿透稀薄的星光屏障,望向外面深邃的黑暗,仿佛還能看見武戰山倒伏在星河殿外的雄軀、葬仙池內薩木爾無聲湮滅的血氣、以及雲中君最後將他二人推出門外時那雙決然的眼眸。
他低沉道︰“時也,命也!與惶惶天道相比,人類的力量終究太過渺小。”
兩人再次沉默,只是默默地不斷傳遞著酒壺。
烈酒下肚,暖流散開,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
“凌兄......”蕭平安再次開口,聲音帶著酒後的一絲飄忽,“你如此搏命,除了鎮龍使的使之外命,可還有旁的緣由?”
東辰轉動酒壺,凝視著壺壁流淌的星屑光影,眼前仿佛掠過破碎山河、流離失所的黎民、權貴門閥的笙歌燕舞。
他怔了片刻,聲音沉重︰“上京皇權沒落,山河破碎,諸侯擁兵自重,只顧爭權奪利,何曾體恤過生靈百姓。整個上京國,看似巍巍大國,實則風雨飄搖,值此生死存亡之際,若無人挺身鎮住龍脈巨力,補上地裂天痕,這萬里山河,終將成為異界鐵蹄踐踏的牧場……此乃我鎮龍使命中該當的劫數。”
蕭平安深以為然,重重嘆息一聲︰“同感。可惜……我空有救亡圖存之心,卻深陷東疆旋渦,寸步難行。”
他看向無邊夜色,臉上浮現出深深的無奈與苦澀。
東辰目光一凝,轉頭看向蕭平安︰“東疆局勢?何至于此?”
他對蕭平安的處境並不陌生,但能讓他這位心機深沉、手段詭譎的鬼手蕭都直言“寸步難行”,其難度可想而知。
蕭平安仰頭飲盡壺中最後一口酒,火辣感讓他眼神銳利了幾分︰“我雖為東疆王子之一,母族早衰,勢力式微。其他幾位王兄,或依附大城邦主,或勾結宗門豪強,乃至有與域外蠻族暗通款曲。他們視我如眼中釘肉中刺,我任何變革之舉,都會遭到他們聯手打壓。推行新政以安黎庶?阻我!整肅吏治以強國基?掣肘!征兵練軍以御外侮?更會引來瘋狂的圍攻。他們巴不得我一事無成,最終在權力傾軋中粉身碎骨。”
他攥緊了拳,骨節發白︰“我已幾番在鬼門關前徘徊,若非還有些保命底牌和人心可用,早已灰飛煙滅。”
東辰看著他心力憔悴的眼神,陡然升起一股同病相憐之情,怔了片刻,“若有需要,你盡管開口,在下必定鼎力相助。”
他看向東辰,眼神復雜,“多謝東辰兄好意。但東疆之事,乃我蕭家內務,更是我個人的宿命戰場。我只想用我自己的方式,堂堂正正地去爭、去斗,哪怕最終敗亡,也算是給東疆百姓一個交代,無愧于心。我不想……不想借外力強壓,那只會讓局面更加混亂,民眾更難承受。我希望能走出一條真正能讓東疆強盛、人民安居的路,而不是單純依靠強大的武力碾壓。”
東辰靜靜听著,深邃的眼眸中光芒微閃,似在思索,又似在審視。
良久,他輕輕搖頭,發出一聲不知是贊許還是惋惜的輕嘆︰“蕭兄赤子之心,書生意氣如虹。‘堂堂正正’、‘無愧于心’……听來令人感佩。然,亂世當用重典,沉痾尚需猛藥。爭霸之道,如同虎狼相搏,仁義有時反而會成為拖累。你這份心性,太過善良,太過講究原則束縛,恐難在那些魑魅魍魎的傾軋中,成就真正偉業。”
他的目光掠過蕭平安背部的傷口,那是雲中君為他擋下致命一擊留下的印記。
那份書生意氣下的錚錚傲骨,東辰看得分明。“只望你莫要因此,成為別人的踏腳石才好。”
他的話中蘊含深意。
蕭平安迎著東辰的目光,毫不退縮,清澈的眼底帶著偏執般的堅持︰“或粉身碎骨,或證明此道並非虛妄。這條路,我選了,便會走下去。”
他嘴角扯起一個略帶悲愴卻堅定的弧度,“倒是東辰兄你,身負四條龍脈,曠古絕今,前路危機,恐更勝此間百倍。若有任何需援手之處,蕭平安縱然身陷泥潭,也必以命相報!”
“彼此。”
東辰不再多言,舉起手中酒壺,然壺中烈酒已經見底。
殘存的星光在他手中凝結,化作兩杯由精純星力與龍氣匯成的虛幻酒液,一杯遞給蕭平安。
“敬這滿目瘡痍的破碎山河。”
“敬這荊棘密布的未知前路。”
“更敬…這血仍未冷的熱腸!”
兩杯由光與力凝聚的“酒”輕輕一踫,無聲飲下。
星髓屏障的光芒漸漸黯淡,如同這方空間緩緩合上的眼簾,隔絕了外面永恆的廝殺之音。
劫後余生的兩位幸存者,在疲憊與無聲的惺惺相惜中,緩緩闔目調息,沉沉睡去。
東辰的眼底,深藏著對東方那片混亂土地的考量。
第五條龍脈……似乎該動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