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場的風吹過,帶著草木與炭火的氣息。
李北玄抬眼望去。
陽光下的執失雅正揮舞著魚竿,許如是蹲在灶台邊翻烤肉串,而姚樂怡,則追著一只彩蝶跑得滿臉通紅。
那一刻,李北玄的心中,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觸。
自己也許永遠回不到那個年紀了,但至少,他還能守住她們現在的模樣,不被過早地拉進成人的世界。
這份心情,讓他原本的興致缺缺慢慢變得柔和起來。
哪怕只是安靜地坐著,看著她們玩鬧,他也願意多留一會兒。
于是,在接下來的兩天,李北玄就這樣陪著四個女人在獵場上度過。
沒有激烈的狩獵,沒有深夜的篝火密談。
只是單純地散步、捉魚、烤肉、放風箏。
偶爾,他會幫執失雅把魚鉤拋得更遠一點,幫許如是把火候調得剛剛好,或者幫姚樂怡撿回一只落在灌木里的竹籠……
就這樣,他們在藍田玩了整整兩天。
而等到第三天一早,李北玄的假期便結束了。
因為烈記行貨要重新開張。
雖說這是老丈人的鋪子,但案子剛翻過身,這次復業在京城里算是件熱鬧事。
到那時,來的人必然不會少。
而李北玄,則打算親自去看看。
一來是站個場子,二來也是順便摸一摸,看誰會借這個場合做文章。
……
第三天一早,天還帶著微涼的露氣,李北玄就換了身得體又不失輕便的常服,趕去了烈記行貨。
這日是鋪子重新開張的日子。
早在兩日前,九江公主府的家將,就已經四處發了請帖。
而鋪面里外也重新粉刷、添置了新匾。
案子翻案無罪的消息已經傳遍了長安城,這次復業自然聲勢不小。
再加上執失烈的身份,前安國公,昔日鎮邊大將,九江公主的丈夫……
這一層層的身份疊加,堪稱金貴。
很多人就算不來買東西,單為給面子,也得過來走上一遭。
因此,李北玄到時,鋪子門口已經水泄不通。
外面是來看熱鬧的百姓,里頭卻是衣冠楚楚的士紳官員,甚至還有幾位熟面孔的京中勛貴。
香料、綢緞、胡餅的香氣混在一起,從門口一直彌漫到街角。
人擠人,人挨人,人滿為患,人山人海……
李北玄站在鋪子門口,一時有些躊躇。
畢竟現在雖然已經入秋,但秋老虎還是烈得很。
而現在的人們,越是身份高貴的人,越受禮教束縛。
衣著反倒成了負擔。
在這長安城里,哪怕是秋日出行,達官顯貴也絕不能像市井漢子那樣赤著膀子、解著衣襟散涼氣。
最簡單的打扮,也得里一層細布中衣,外罩一層錦袍,腰間再束帶佩飾,腳下還得蹬靴。
那些講究的人,甚至還要在里衣外再加一件輕紗褙子,生怕顯得隨便。
這意味著,從腳腕到脖頸,嚴絲合縫地裹得密不透風。
等到日頭漸高,氣溫一點點往上爬,再加上人群里空氣不流通,那悶熱與汗意就會像潮水一樣往身上撲。
汗水先從後背沁出來,濕透里衣,再被外層厚布悶住,散不出去,像是一只溫鍋里慢慢被燜熟的螃蟹。
袖口、領口、腰帶這些束得緊的地方,尤其容易積住熱氣。
汗水黏住肌膚,一走動,衣料就像細沙子一樣摩擦,既難受又不得動聲色。
這種場合里,反而是身份最低的伙計、門外吆喝的伙郎、端茶倒水的小廝最自在。
他們只需一件粗布短褂,一條腰帶束好,腳下草鞋或布鞋,來回穿梭在人堆里,風一吹就透氣。
相比之下,廳里那些披著圓領大袍、頭戴襆頭的官員們,臉色一個比一個熱得泛紅,嘴角的笑容都帶著幾分忍耐。
李北玄站在門口,看著里頭那一排排拱手寒暄的場面,忽然覺得這種高朋滿座,其實也挺折磨人的。
可偏偏大家都得忍著,不能先解衣,也不能先走,得等主人家客套完一輪,才有退身的機會。
“靠,受洋罪啊這是……”
李北玄喃喃幾句,忍不住在鼻子前面扇了扇,好似已經聞到了那股令人作嘔的發餿的汗味兒……
于是李北玄毫不猶豫,轉身就要走。
但執失烈眼尖,已經尋到了李北玄的身影。
于是毫不客氣,立刻上來招呼︰“人和,快快進來,幫我招呼人!”
李北玄︰“……”
是他把上輩子的職業特性帶來了嗎?
怎麼他身上,好像還有輔警屬性,干什麼都晚人家一步呢?
像這種每次想要告辭,偏偏就在最後一步被抓住的事情,好像在他身上已經發生過好多回了呢……
李北玄干笑幾聲,剛想推辭。
但執失烈說一不二,一把提留著李北玄的後脖頸子,把他抓到了店里。
“……彳亍口巴。”
李北玄認命的嘆了口氣,也不再推辭,索性履行女婿的義務,幫著迎來送往。
很快,人就越來越多了。
有人是沖著執失烈的面子來,有人則是想借機套近乎,也有人純粹是來打探風聲的。
李北玄原本還有些抵觸,但這段時間,他也在鴻臚寺里練出來了,很快便應對得游刃有余,笑容恰到好處,話不多,卻讓人覺得受了禮遇。
這樣一忙,就不知不覺過去了大半日。
期間,送禮的車一輛接一輛。
除此之外,前來采買的客人也絡繹不絕。
買玻璃瓶的,買罐頭的,買毛線的,買外國貨胡椒、毛皮的……層出不窮。
甚至還有玩地獄笑話的,點名道姓要吃桂花糕,結果被執失烈和李北玄翁婿兩個聯手打了出去……
就這麼一忙,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
此時,客人終于見少。
執失烈終于有了喘口氣的工夫,正準備關門收鋪。
而李北玄也撢了撢袖口,覺得今天算是完成了陪場子的任務,打算告辭回府。
然而,他剛走到門口,還沒踏出門檻,就被一道突然伸來的手攔住了去路。
李北玄後退兩步,抬頭看了看來人。
而這一看,頓時有些吃驚。
因為攔住他的人,居然是魏王,贏高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