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比預想的好很多?
是因為執失烈和李北玄在京城的熱度,本來就是頂流級別的。
一個是從西域殺回來的屠城猛將。
名字一出,坊間立刻能想到血流成河、尸橫遍野的場面。
一個是藍田李北玄,年紀輕輕就權勢滔天。
既是風流人物,也是長安口舌的活靶子。
這兩個人不管單拎哪一個出來,都是能在坊間茶肆里被嚼爛的新聞點,更別說把他們綁在一根繩上。
所以對方一開始下的招,可謂果斷而陰險。
先是把執失烈釘死在“屠夫”的位置上。
屠城的舊賬翻出來不難。
這種歷史包袱一旦被炒熱,就算案情里沒有一絲一毫的證據,也能讓人下意識地覺得,這種人,干出下毒這種事,不奇怪。
接著,再順勢把李北玄扣上個“仗勢欺人、跋扈不法”的罪名,說他在背後包庇岳父、操縱刑部,逼死清白貢生。
而這兩個罪名看似狠毒,實則都有現實基礎。
執失烈的屠城史本就人盡皆知,拿出來稍加渲染,就能讓普通人信個十成十。
而李北玄,就更不用說了。
他歷來不是老實巴交的人,敢得罪他的,沒幾個有好下場。
坊間早就流傳,惹誰都行,別惹李北玄。
所以按對方的想法,這樣一前一後,既有事實依據,又踩中了公眾的獵奇與痛恨心理。
輿論就會像洪水一樣,自動把他們推向死角。
只要把它們串在一起,“跋扈的駙馬爺與屠城的老岳父合謀下毒害死貢生”,這故事就天衣無縫。
不需要證據,只需要情緒和印象,就足夠壓死人。
可偏偏,李北玄沒有按他們的劇本走。
他既沒有引頸受戮、乖乖等著“世人皆罵”的戲碼落幕,也沒有站出來據理力爭,試圖用嘴去翻盤,那樣反而會讓對方順著辯詞繼續攻擊。
他選擇的,是最讓對手難受的一條路。
攪渾水。
三司會審一拉,刑部的獨佔權沒了。
陸齊言一腳踹進大牢,現場的關鍵執行人沒了。
這兩步一出,原本該是單線推進的敘事,瞬間崩成了一團麻。
刑部的人慌了,御史台的人聞到了血腥味,大理寺的人在等撿現成的便宜,坊間的傳言開始多元化,連茶館說書的都在添油加醋各編各的版本。
簡直就是沸反盈天。
風聲亂到這個程度,對方已經無法掌控輿論的方向了。
而原本能借刑部的手,輕輕松松把下毒這口鍋,扣在執失烈頭上的人,現在忽然發現,鍋還沒扣下去輿論走向就被攪亂了。
繼續往下推,不僅風險倍增,而且極可能在三司的交叉核查里露出馬腳。
而一旦露餡,那可不只是栽贓不成那麼簡單,很可能會反過來被抓住把柄。
所以,他們退了。
退得很快,也很干脆。
干脆到甚至不去編造一個更復雜的說辭,而是直接拿“夫妻反目、情殺”這種最容易讓人點頭的故事來糊弄大眾。
還順手找了個安全替罪羊。
梁卓夫人。
這個替罪羊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她是案子里天然存在的關系人。
動機好編,細節好添,坊間還容易接受。
而且,她一介婦人,背後沒有黨羽,沒有勢力,既不會反擊,也不會掀出更大的波瀾。
殺一儆百的效果沒有,但“讓事兒就此翻篇”的效果極好。
只是可惜梁卓全家,真是遭了千古難遇的無妄之災了。
牽連上他和執失烈,怕是史書上都得留他們一家的姓名。
“呵……”
李北玄搖頭笑了一聲,沒說什麼,揮揮手,將馬彼德送出了鎮國公府。
而李北玄自己,表面上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不該問的不問,不該急的不急。
每天該干什麼還干什麼,既不在外面放風,也不暗地里四處打听。
鴻臚寺那邊,他照舊是那個笑容可掬的東道主。
吐蕃使團的大小事務,他一手盯著。
酒宴、游園、射箭比試,甚至連一場在平康坊的“雅集”都親自安排。
至于那些“雅集”里到底有沒有彈琴作賦的才子,有沒有吹簫作畫的文士,他可沒細說。
反正吐蕃人一批批出去的時候是昂首闊步,回來時個個腰酸腿軟,臉色紅潤,連夜里睡覺打呼嚕都帶著笑聲。
這種招待方式,看著吊兒郎當,實際上卻是一種極高明的外交策略。
既不明確答應開通互市,也不直接拒絕,只是不斷用長安城的吃喝玩樂吊著人。
讓他們覺得,在這里,什麼都有,什麼都好,什麼都能拿到手。
可一旦真要談實事,尤其是談到互市和邊貿,李北玄便立刻笑容一收,換上一副國法如山的官樣臉,拿出早就寫好的條款,讓對方在上面一個字一個字地摳。
談判過程拖得極慢。
但李北玄也不急,反而有意無意地在時間里埋坑。
吐蕃人原本打算一旬內談妥,如今已經拖到半月有余,除了在長安城吃肥了兩圈,正事幾乎沒推進半步。
可他們居然沒怨氣。
因為李北玄安排的節目,換成誰來都得樂不思蜀。
等他們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滿腦子想著“今晚是不是又有新曲听”、“那位舞姬會不會再跳一回”。
互市的事竟然沒了逼迫感。
而李北玄則等到氣氛被他吊到最松弛的時候,才慢悠悠地在一次非正式會談中,說出了“每年定量供應”的條件。
數量不大,但質量上乘,還附贈一份耕作指導。
這其實是個套子,把最核心的肥料配方和比例牢牢藏起來。
葛爾東贊也不是傻子,看到這份限制重重的條款,當場就想反駁。
可幾番推拉之後,最終數量還是定了下來。
吐蕃人雖然沒拿到互市的門票,卻得了個“每年穩定供應”的承諾,也算有了交代。
李北玄則穩穩守住了武朝的技術底線,還順手攢下了一大筆好處。
不論是人情還是消息,這半個月的接觸,他已經摸清了吐蕃使團里誰能說話、誰好收買、誰容易失控。
一切塵埃落定,他才在某個午後,好整以暇地從鴻臚寺回府,換了身清爽的衣服,又慢條斯理地乘車往刑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