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高坐車來到了青市,秋陽把柏油路曬得發軟。
周志高的車剛拐進濱海大道,對面車道突然竄出輛黑色奔馳,刺眼的遠光燈像兩柄手術刀,劈開擁堵的車流。
輪胎摩擦地面的尖叫里,奔馳穩穩地橫在路中央,把雙向車道堵得嚴嚴實實。
司機老鄭的指關節在方向盤上捏得發白。
他後視鏡里的車隊排成長龍,鳴笛聲此起彼伏,像群被激怒的黃蜂。
副駕駛座上的周志高正翻看著青市的信訪材料,某頁關于“執法隊長濫用職權”的舉報信,被紅筆圈了個醒目的圈。
“周部長,要不我下去說說?”老鄭的手悄悄摸向座位底下的配槍,槍套的皮革發出輕微的響動。
他曾在邊境掃過三年毒,眼神里的警惕像藏在鞘里的刀。
周志高的目光還停留在舉報信上︰“先看看。”
奔馳的車門“砰”地彈開,踩著十厘米高跟鞋的女人扭著腰走下來。
玻尿酸填充的臉頰在陽光下泛著假白,香奈兒套裝的裙擺掃過地上的煙頭,動作夸張得像在t台上走秀。
“你們眼瞎了?”女人的指甲涂著血紅的蔻丹,指著老鄭的鼻子罵,“知道這是誰的車嗎?青市執法隊李懷鐘听過沒?”
“耽誤了老娘的事,把你們舌頭割下來喂狗!”
老鄭推開車門的瞬間,腰間的槍套在陽光下閃了閃。
他一米八五的個頭往女人面前一站,像座鐵塔︰“女士,您逆行佔道,違反了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三十五條。”
女人被他身上的煞氣逼得後退半步,隨即又梗起脖子︰“法?在青市你和老娘說法?我告訴你老娘就是法!”
她突然揚起手,鮮紅的指甲往老鄭臉上撓去,“一個破司機也敢教訓我,知道我男人是誰嗎?”
老鄭的手腕像鐵鉗般鎖住她的胳膊,稍一用力,女人就疼得尖叫。
他瞥見奔馳後座的煙灰缸里,半截雪茄印著“特供”字樣,和郭嘉誠當年送的那盒一模一樣。
“放開我!”女人的頭發被扯得凌亂,假睫毛掉了一半,“懷鐘哥,有人欺負我!”
奔馳後座的車門緩緩打開,穿黑色緊身衣的男人走下來。
肌肉把衣服撐得鼓鼓囊囊,腰間的槍套露出半截黑色槍管,走路時八字步撇得像只螃蟹。
他往女人面前一站,手在她臉上摸了摸︰“寶貝兒,誰他媽活膩了?”
“李隊長。”老鄭的聲音冷得像冰,“請立刻把車挪開,否則我將采取強制措施。”
李懷鐘的目光在老鄭腰間的槍套上打了個轉,突然嗤笑一聲︰“強制措施?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猛地扯開襯衫,冷冷道,“青市的天,是我李懷鐘的!”
周志高坐在車里,指尖在舉報信上的“李懷鐘”三個字上反復摩挲。
材料里說,這人靠著他姐夫是市政法委副書記,把執法隊變成了私人武裝,壟斷青市的砂石運輸,每年斂財過億。
“看來李隊長很懂法。”周志高推開車門,公文包上的金屬搭扣在陽光下閃著光,“知道非法持有槍支,是什麼罪名嗎?”
李懷鐘的目光落在周志高身上時,像被針扎了下。
他見過這張臉,在市委會議室的新聞聯播里。
但酒精和常年的囂張讓他腦子發懵,只覺得這人的眼神比冰還冷。
“你他媽是誰?”李懷鐘的手按在槍套上,指節泛白,“敢管我的事,信不信我一槍崩了你?”
老鄭突然往前一步,擋在周志高身前。後腰的對講機發出輕微的滋滋聲,周志高身後的幾輛民用牌照車里,悄悄下來六個穿便裝的男人,耳麥里傳來同步的指令︰“三組注意,目標腰間有武器。”
這些是省廳派來的特勤,從周志高離開省城起就一直暗中護送。此刻他們分散在車流里,看似圍觀的路人,手卻都在腰間的隱蔽處待命。
“李懷鐘,男,42歲,現任青市綜合行政執法隊隊長。”周志高的聲音不高,卻讓周圍的鳴笛聲都弱了下去,“2020年,你指使隊員毆打商販致其重傷,用偽造的證據定性為‘妨礙公務’,2021年,壟斷海鮮市場,每斤蝦抽成五塊錢,對嗎?”
李懷鐘的臉瞬間變得慘白,酒意醒了大半。
他終于想起這張臉是誰,那個在全省反腐會議上,讓十幾個廳官當場被帶走的周志高。
“周……周部長?”李懷鐘的聲音抖得像篩糠,手卻下意識地往槍套里摸,“誤會,都是誤會……”
“誤會?”周志高往女人面前走了半步,她身上的香水味刺鼻得讓人作嘔,“你包養情婦,挪用執法經費給她買豪車,也是誤會?”
他往奔馳車的車牌瞥了眼,“這輛車登記在執法隊名下,卻成了你們的私車,這也是誤會?”
女人突然尖叫著往李懷鐘身後躲︰“懷鐘哥,殺了他!殺了他就沒人知道了!”
李懷鐘的眼神突然變得瘋狂。
他猛地拔出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老鄭的胸口︰“都給我滾開!不然我真開槍了!”
特勤隊員的手同時按在腰間的武器上,空氣瞬間凝固。周志高注意到,李懷鐘握槍的手指在顫抖,顯然不是第一次動槍威脅人。
“李懷鐘,放下槍。”周志高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波瀾,“你姐夫王副書記,昨天已經被紀委帶走了。”
他往遠處指了指,警笛聲正由遠及近,“現在放下槍,還能算自首。”
李懷鐘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想起昨天給姐夫打電話時,是個陌生男人接的,說“王書記在開會”。原來……原來早就出事了。
女人突然一把搶過他手里的槍,尖叫著往周志高撲去︰“都是你!毀了我的好日子!”
老鄭的動作快如閃電,他側身擋在周志高面前,左手鎖住女人的手腕,右手精準地卸了槍栓,黑洞洞的槍口對著天空。
特勤隊員一擁而上,手銬“ 嗒”一聲鎖住了女人的手腕。
李懷鐘癱坐在地上,黑色緊身衣被冷汗浸透。
他望著遠處駛來的警車,突然抱住頭嚎啕大哭︰“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周志高撿起掉在地上的槍,槍身刻著執法隊的編號,和舉報信里附的照片一模一樣。
他想起青市的漁民說,每次出海都要給李懷鐘交“保護費”,不然就會被以“非法捕撈”的罪名扣船。
“老鄭,通知省紀委。”周志高把槍遞給特勤隊員,“徹查青市執法隊,所有涉案人員,一個都別放過。”
警笛聲越來越近,李懷鐘被押上警車時,突然回頭望著那輛奔馳,眼神里充滿了絕望。
女人還在尖叫,咒罵聲被警笛吞沒,像只被掐住喉嚨的野貓。
周志高的車重新啟動時,被堵的車隊響起了掌聲。有司機伸出頭喊︰“好樣的!”
還有人往車窗里塞礦泉水,說“早就該收拾這些敗類了”。
老鄭的指關節還在隱隱作痛,剛才卸槍時用了全力。
他從後視鏡里看了眼周志高,發現領導正翻著另一疊材料,封面上寫著“青市砂石場壟斷案”。
“周部長,接下來去哪?”
周志高的目光落在材料里的某張照片上,砂石場的推土機正推倒漁民的房子,背景里站著的人,正是李懷鐘。
“去海邊。”他合上材料,公文包的搭扣發出輕微的響聲,“看看那些被強佔的漁場,老百姓還能不能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