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部的日光燈管發出輕微的嗡鳴,周志高把秦正直的最新匯報攤在桌面上。
紙頁上記錄著南市各部門的整改清單,從公安系統的紀律整頓到扶貧資金的動態監管,每條後面都跟著具體的責任人與完成時限。
最末行寫著“已走訪貧困戶237戶,解決實際問題156件”,字跡工整得像用尺子量過。
“周部長,秦市長又報上來三個優秀基層干部。”趙立東抱著檔案夾進來,金屬搭扣在空氣中劃出冷光,“這個叫田埂的村支書,把自己的積蓄拿出來給村里修橋,現在還住著土坯房。”
周志高接過檔案,照片上的田埂穿著件軍綠色外套,袖口磨得發亮,身後的橋欄桿上刻著“為民橋”三個字。
他想起自己在長福鎮時,老書記也是這樣,把補發的工資偷偷塞給貧困戶,說“官薪取之于民,還之于民是本分”。
“讓他們來省里參加培訓。”周志高在檔案上圈出“田埂”的名字,筆尖在紙頁上留下淺淺的壓痕,“重點培養。咱們的隊伍,就得靠這樣身家清白的同志撐起來。”
趙立東剛走,周志高的手機就震動起來。
是化安縣紀委書記發來的加密郵件,附件里的照片讓他指尖驟然收緊,劉志朋在酒桌上摟著開發商笑,紅木桌上的現金堆成小山,背景里的山水畫,正是當年周志高留在鎮政府的那幅。
“貪腐五千萬。”周志高反復默念這幾個字,喉嚨像被砂紙磨過。
他拉開抽屜,里面放著個褪色的筆記本,第一頁是長福鎮的地圖,每個村的名字旁都標著脫貧時間。
劉志朋的名字在“2018年接任鎮委書記”的備注里,當初周志高還曾關注過。
窗外的玉蘭花被風吹得簌簌作響,周志高想起劉志朋剛上任時的樣子。
小伙子穿著白襯衫,在鎮政府門口的老槐樹下宣誓,說要“繼承周部長的衣缽,讓長福鎮富起來”。
那時的陽光正好,透過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個干淨的少年。
“趙部長,備車。”周志高把筆記本塞進公文包,金屬搭扣踫撞的脆響里帶著壓抑的怒火,“去長福鎮。”
長福鎮的鎮政府大樓比十年前氣派了不少,門前的石獅子瞪著銅鈴大眼,卻掩不住玻璃幕牆上的污漬。
周志高走進大廳時,保安攔住他要登記,看見工作證上的“組織部長”四個字,臉瞬間白得像紙。
“劉書記在嗎?”周志高的目光掃過牆上的榮譽榜,“全省文明鄉鎮”的獎牌蒙著層灰,旁邊的公示欄里,劉志朋的照片笑得滿面紅光,職務欄寫著“鎮委書記、人大主席”。
“劉書記……在開會。”保安的手指在登記本上亂劃,“說是研究鄉村振興項目,從早上開到現在。”
周志高沒說話,徑直往二樓的會議室走。
門虛掩著,里面傳來麻將牌踫撞的脆響,夾雜著劉志朋的笑︰“這把我要是胡了,王總那筆征地款可得再讓兩個點。”
推開門的瞬間,滿室的煙味嗆得人皺眉。
劉志朋的襯衫敞開兩顆紐扣,手腕上的金表在日光燈下閃著光,牌桌上的鈔票堆成小山,開發商們的笑像被掐住喉嚨的鵝。
“周……周部長?”劉志朋的牌掉在地上,紅中在瓷磚上滑出老遠,“您怎麼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接您。”
周志高的目光落在牌桌下的文件袋上,露出的合同邊緣寫著“長福鎮旅游開發項目”。
他認得那塊地,是當年自己帶隊平整的撂荒地,準備建蔬菜大棚,現在卻要蓋度假村。
“鄉村振興項目,就是打麻將?”周志高的聲音冷得像長福鎮的冬雪,“五千萬的貪腐款,夠蓋多少蔬菜大棚,劉志朋你算過嗎?”
劉志朋的臉瞬間沒了血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周部長我錯了!”他的膝蓋在瓷磚上磕出悶響,“是他們勾引我的!說只要批了地,就給我三成股份……”
開發商們想溜,被隨後趕來的紀委同志堵住。
王總的公文包掉在地上,滾出幾沓現金和一本房產證,地址是省城的高檔小區,戶主是劉志朋的情婦。
“把這些都查清楚。”周志高往會議室的牆上指了指,那里掛著自己當年寫的“為民務實”,字跡已經被油煙燻得發黃,“從旅游項目到征地補償,每一分錢都要追回來。”
審訊室的白熾燈亮到後半夜。劉志朋坐在鐵椅上,曾經油亮的頭發此刻像蓬枯草。
他交代了如何虛報扶貧項目套取資金,如何把集體土地低價賣給開發商,甚至如何挪用救災款給情婦買跑車。
“我對不起您的栽培。”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手銬在鐵椅扶手上劃出刺耳的響,“剛開始我也想好好干,可看見別人住豪宅開豪車,我就……我就控制不住自己。”
周志高站在單向玻璃外,看著這個被欲望吞噬的年輕人,突然想起老書記臨終前的話︰“權力是桿秤,能稱出人心的重量。”
劉志朋的秤,顯然早就被金錢壓垮了。
“周部長,查到劉志朋的後台了。”趙立東的聲音帶著疲憊,手里的卷宗沾著夜露的濕,“是省發改委的王主任,就是張啟明案里漏網的那個。”
周志高的指尖在卷宗上的“王主任”三個字上停頓,突然想起秦正直匯報里的話︰“南市的某些項目審批,總被發改委卡脖子。”
原來這些蛀蟲早就連成了網,在暗處蠶食著老百姓的血汗。
“讓秦正直配合紀委。”周志高的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把這張網徹底撕開,長福鎮的案子,不能就這麼算了。”
離開長福鎮時,天剛蒙蒙亮。
周志高站在鎮政府門口的老槐樹下,樹皮上還留著當年自己刻的記號,記錄著每個村脫貧的日子。
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響,像老書記在嘆息。
“周部長,秦市長發來消息。”趙立東遞過手機,屏幕上是秦正直在貧困戶家里拍的照片,老人正給新種的蔬菜澆水,“他說南市的基層干部培訓已經開班,田埂他們學得很認真。”
周志高望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突然覺得心里踏實了些。
劉志朋這樣的蛀蟲或許還會出現,但只要有秦正直、田埂這樣的同志,像老槐樹一樣把根扎在基層,就總有掃不干淨的腐敗,清不完的蛀蟲。
長福鎮是周志高踏上仕途的起點,他不允許已經發展起來的長福鎮,成為腐敗分子的聚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