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民村的曬谷場在晨霧里泛著金黃。
秦正直站在臨時搭起的台子上,看著紀委同志把萬未滿和王強的贓物搬上台。
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停在最前面,車標在霧中閃著冷光,旁邊堆著三箱茅台,十二塊名表在竹筐里疊成小山,最底下壓著本厚厚的存折,數字後面跟著一長串零。
“這些錢,一分不少還給大家。”秦正直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開,震得曬谷場邊的老槐樹落了幾片葉。
他穿著那件北縣帶來的夾克,袖口磨出的毛邊在風里輕輕動,“河堤工程款八十萬,扶貧款五十六萬,還有這些年被他們克扣的糧食補貼,今天全部兌現。”
台下的村民突然爆發出掌聲,像南河漲水時的浪濤。
王建軍拄著拐杖擠在最前面,腿上的石膏還沒拆,手里舉著塊紙板,上面用紅漆寫著“感謝秦市長”,字跡歪歪扭扭,卻比任何書法都動人。
“先給張大爺發。”秦正直往人群里指了指,白發蒼蒼的老人被扶上台時,手抖得像秋風里的玉米葉。
他的兒子在修河堤時摔斷了腿,萬未滿說“工傷不管”,硬是讓老人家自己掏了三萬醫藥費。
“這是您兒子的醫藥費。”秦正直把個厚厚的信封遞過去,老人的手指在“”的數字上反復摩挲,突然老淚縱橫,往秦正直面前一跪︰“秦市長,您是活菩薩啊。”
秦正直趕緊扶住他,掌心觸到老人骨節突出的肩膀,突然想起父親常說的,“老百姓的膝蓋金貴,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隨便跪”。
他往台下喊了聲︰“會計,把所有領款人的名字念一遍,念到的上台,咱們明明白白地發。”
會計的聲音帶著顫抖,每個名字被念到,台下就響起一陣呼應。
有人領錢時往秦正直手里塞個煮雞蛋,有人把剛摘的柿子往他帆布包里塞,還有個小姑娘往他口袋里塞了顆糖,糖紙在陽光下閃著彩色的光。
萬未滿被押下台時,頭垂得像顆熟透的茄子。
他看著自己那輛奔馳被貼上封條,突然掙脫民警的手,往曬谷場中央撲去︰“那車是我買的!憑什麼給他們!”
他的金表在掙扎中掉在地上,表蒙子摔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場院里格外刺耳。
“憑什麼?”秦正直撿起表,舉到他面前,表盤上的倒影里,萬未滿的臉扭曲得像個鬼,“就憑這表是用張大爺兒子的醫藥費買的,就憑這車 轆壓著的,是利民村老百姓的血汗。”
他把表扔進竹筐,金屬踫撞的脆響像記響亮的耳光,“萬未滿,你穿著老百姓給的衣,住著老百姓給的房,卻反過來咬老百姓,你對得起誰?”
王強被押過來時,頭埋在胸口,曾經油光 亮的頭發此刻像堆亂草。
他的情婦抱著個嬰兒站在人群外,看見秦正直時,突然把孩子往地上一放,哭喊著“王強你個殺千刀的”,瘋了似的往他身上撲。
“都怪你!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貪那點錢!”女人的指甲在王強臉上劃出幾道血痕,“孩子才三個月,你讓我們娘倆怎麼活!”
秦正直讓民警把女人拉開,往她手里塞了個信封︰“這是從王強贓款里提的五萬,先給孩子買點奶粉。”他的聲音軟了些,“以後好好過日子,別學他。”
女人愣了愣,突然抱著孩子給秦正直鞠躬,淚水滴在孩子的襁褓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發完錢時,日頭已經升到頭頂。
秦正直的帆布包鼓鼓囊囊的,里面塞滿了村民給的紅薯、花生、土雞蛋,最底下壓著面嶄新的錦旗,“為民做主”四個金字在陽光下閃得人睜不開眼。
“秦市長嘗嘗這個。”老支書往他手里塞了個烤玉米,焦黑的外皮里冒出甜香,“這是用你推廣的新品種種的,比以前甜多了。”
秦正直咬了口玉米,燙得直吸氣。
他望著曬谷場上忙碌的村民,有人在給奔馳車貼封條,有人在搬那些茅台,還有人在修補被萬未滿拆了的村務公開欄,新刷的紅漆在木板上流淌,像道正在愈合的傷口。
“秦市長,該去河堤看看了。”劉喜來的鑰匙串叮當作響,信訪徽章在陽光下閃著光,“施工隊說今天就能開工,李市長已經去縣城拉水泥了。”
秦正直把錦旗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帆布包最上層。
“告訴施工隊,”他往河堤的方向走去,腳步踏在泥地上發出踏實的響,“用最好的料,修最結實的堤,就說是我說的,錢不夠市里補。”
河堤上的裂縫已經被清理干淨,露出里面的黃土。
施工隊的師傅們正在和水泥,灰漿濺在他們的膠鞋上,像抹了層泥。
秦正直蹲在剛砌好的牆根前,用手指戳了戳水泥,硬度剛剛好。
“秦市長放心。”師傅往他手里遞了把泥刀,“我們都是附近村的,知道這河堤有多重要。萬未滿找的那些人,用的水泥里摻沙子,我們不用,就得讓老百姓看看,啥是真正的良心活。”
遠處傳來汽車喇叭聲,李固的皮卡車拉著滿滿一車水泥過來,車斗里還坐著幾個戴安全帽的技術員。“省農科院的專家來了。”李固從車上跳下來,褲腳沾著的水泥漬像朵灰色的花,“他們說可以在河堤邊上種紫穗槐,既能固土,又能給村民增加收入。”
秦正直望著那些卸下來的水泥袋,上面印著“國標”字樣,心里突然踏實得像被水泥澆築過。
他想起周志高在電話里說的,“基層的事,看著小,其實比天還大”。
現在他算是明白了,這些一袋袋的水泥,一張張的鈔票,一顆顆的糧食,裝著的都是老百姓的信任,容不得半點馬虎。
傍晚的夕陽把河堤染成金紅色,秦正直站在剛修好的那段河堤上,望著村民們在岸邊種紫穗槐。
老支書說,等到來年春天,這些樹苗就會抽出新綠,像道綠色的屏障守護著村子。
“秦市長,該吃飯了。”王建軍的女兒提著個竹籃過來,里面是碗熱氣騰騰的紅薯粥,“我媽媽說,您要是不嫌棄,就去我家吃點。”
秦正直接過粥碗,暖意從指尖傳到心里。他往竹籃里看了看,除了粥還有兩碟咸菜,都是自家腌的,透著股實在的咸香。
“替我謝謝阿姨。”他往小姑娘手里塞了顆糖,就是白天她給的那顆,“這糖真甜。”
小姑娘咯咯地笑起來,指著遠處的曬谷場︰“秦市長,他們在給您貼感謝信呢。”
秦正直抬頭望去,村民們正往村委會的牆上貼紅紙條,每張紙條上都寫著感謝的話,密密麻麻的像片紅色的海。最中間的位置留著,說是要貼那面“為民做主”的錦旗。
他突然想起父親的筆記本,最後一頁寫著︰“當干部就像種莊稼,你流多少汗,就收多少糧。”
現在他的汗水,正和利民村的泥土混在一起,說不定來年,真能長出金燦燦的希望。
夜色漸濃,秦正直往村委會走時,帆布包里的雞蛋硌得肩膀發沉。
他知道,利民村的事還沒結束,王強背後可能還有更大的網,萬未滿的贓款還有些沒追回來,但他心里不怕。
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身後有李固,有劉喜來,有周志高,更有千千萬萬個相信“為民做主”的老百姓。
村委會的燈亮了,秦正直坐在辦公桌前,翻開新的筆記本。
第一頁他寫下︰“今日,利民村發還贓款136萬,河堤開工,種紫穗槐500棵。”
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在為這場剛剛開始的基層保衛戰,又寫下了扎實的一筆。
而窗外的月光,正透過窗欞,照亮那些貼滿感謝信的牆面,也照亮了無數雙期盼的眼楮。
有人說做善事後,人會特別精氣神十足,現在的秦正直就是這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