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部的晨光總帶著種肅穆的質感。
周志高站在干部任用公示欄前,指尖在“孫友仁”三個字上輕輕點了點。
公示照片里的男人兩鬢已見風霜,眼角的細紋里藏著十幾年的光陰,比起當年在長福鎮當招商所長時,腰桿挺得更直了,眼神里多了幾分沉穩的銳氣。
“部長,孫友仁的檔案復核完了。”趙立東捧著文件夾過來,晨光透過他的指縫,在“省財務副廳長”的任職欄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近三年的考核全是優秀,去年在基層調研時發現的財政漏洞,為省里挽回了近兩億損失。”
周志高接過檔案,扉頁的泛黃照片突然讓他想起那個雪夜。
長福鎮的檔案室漏著風,孫友仁裹著件舊棉襖,蹲在煤爐邊核對招商款賬目,鉛筆尖在賬本上畫畫寫寫,呵出的白氣與煤煙混在一起。
那時的小伙子總說︰“周鎮長,咱算得細點,老百姓就能多領一塊錢。”
“他愛人的病怎麼樣了?”周志高翻到家庭情況欄,那里寫著“配偶患尿毒癥,需長期透析”。
記憶突然閃回五年前,孫友仁在省財政廳當主任科員時,為了不影響工作,每天凌晨三點騎車去醫院給妻子送早飯,七點準時出現在辦公室,從沒耽誤過一份報表。
趙立東的聲音低了下去︰“上個月剛做完腎移植,供體是他兒子。”
他往公示欄瞥了眼,“部里的同志說,孫友仁這十幾年,沒向組織伸過一次手,連妻子住院請的假,都用周末加班補回來了。”
走廊盡頭的咖啡機突然響了,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周志高望著窗外的玉蘭花,花瓣上的露珠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極了孫友仁當年在鎮政府門口種的那排月季,無論刮風下雨,總有人記得澆水施肥。
“公示期過了就下文吧。”他把檔案遞回去,指尖還殘留著紙張的粗糙感,“讓人事處通知他,下周一到省里報到,順便把長福鎮的老會計請過來,我想請他喝杯茶。”
老下屬王德福來的那天,帶著罐長福鎮的新茶。
鐵皮罐上的“龍井”二字已經褪色,揭開蓋子時,清香瞬間漫了滿室。
“周部長還記得不?”老人的手指關節粗大,捏著茶杯的樣子像在捧著稀世珍寶,“當年孫友仁剛到鎮里,算盤打得比誰都響,可給貧困戶發錢時,手抖得像篩糠。”
周志高笑了,給老人續上熱水。“他現在管著全省的財政撥款,手穩得很。”
他想起上個月的視頻會議,孫友仁在鏡頭前逐條分析財政預算,提到教育經費時,突然紅了眼眶,“他說長福鎮的希望小學還漏雨,這次一定要撥夠修繕款。”
王德福突然放下茶杯,從布包里掏出個牛皮本。
泛黃的紙頁上,記著2008年的扶貧款發放明細,孫友仁的字跡工整得像印刷體,每個數字後面都跟著貧困戶的簽名按印。
“這孩子實誠。”老人的指腹在“孫友仁”三個字上摩挲,“當年你調走後,他一個人扛著鎮里的賬,有人想渾水摸魚,被他拿著賬本堵在辦公室,連鎮長的面子都不給。”
公示期的第三天,周志高特意打開了組織部的留言箱。
往常干部公示總會收到幾封匿名信,說些“任人唯親”的閑話,可這次的箱子里,只有張小學生寫的感謝信。
紅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謝謝孫叔叔給我們修操場,現在我們能在新跑道上跑步了。”落款是長福鎮希望小學全體學生。
“部長,省財政廳的同志剛才來電話。”小陳捧著文件進來,臉上帶著訝異,“說基層干部群里都在轉發孫友仁的事跡,有人說他在縣財政局當副局長時,把配的專車賣了,錢全給鄉鎮衛生院買了救護車。”
周志高翻開那份事跡材料,目光停在某段描寫上。去年暴雨沖毀了省道,孫友仁帶著財政干部在塌方路段守了三天三夜,兜里揣著的降壓藥和賬本一起被雨水泡爛,卻硬是逼著施工隊提前兩天通車,保證了救災物資的運輸。
“讓宣傳部的同志整理下。”他在材料上簽了字,筆尖劃過紙面的聲音格外清晰,“不用刻意宣傳,就放在內部學習資料里。”
他想起劉老說的,好干部就像老黃牛,不用揚鞭自奮蹄,群眾的眼楮自然看得見。
傍晚回家時,劉曉雅正在廚房炖排骨。
砂鍋里的香氣漫出來,混著樂樂咿咿呀呀的笑聲,讓周志高緊繃了一天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
“孫友仁的任命定了?”妻子端著碗筷出來,圍裙上沾著點點油漬,“林昊說省財政廳的老干部都在夸,說終于來了個懂業務的。”
周志高抱起撲過來的洛汐,小姑娘舉著張畫紙,上面畫著兩個戴紅領巾的人,正在給學校種樹。
“老師說,孫叔叔是爸爸的學生。”洛汐的小手指著畫里的人,“她說要向他們學習,以後也當為老百姓做事的人。”
飯桌上的糖醋排骨剛動了兩筷,周志高的手機就響了。
是孫友仁打來的,背景里能听見火車的轟鳴聲。
“周部長,我在去省里的路上。”男人的聲音帶著點局促,“剛才接到通知,明天要去審計廳對接工作,您放心,我一定……”
“先去看看你愛人。”周志高打斷他,窗外的晚霞正染紅天際,“工作再忙,也得顧著家。當年在長福鎮教你的,可不止算賬。”
掛了電話,劉曉雅突然笑了︰“你啊,還是老樣子。當年在鎮里,你總說孫友仁太軸,現在倒把他往省廳送。”
她往丈夫碗里夾了塊排骨,“就不怕有人說你拉山頭?”
周志高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想起公示欄前駐足的那些身影。
有白發蒼蒼的老干部,有剛入職的年輕干部,還有特意從長福鎮趕來的老鄉,他們看著孫友仁的照片,眼里沒有質疑,只有期待。
“拉山頭?”他拿起筷子,夾起塊排骨,“咱拉的是為老百姓辦事的山頭,這樣的山頭,越多越好。”
夜里的組織部大樓依舊亮著幾盞燈。
趙立東在整理干部檔案時,發現孫友仁的材料里夾著張泛黃的紙條,是周志高當年給他的批語︰“為官一任,當算明白賬,更要做實在人。”
字跡力透紙背,像句沉甸甸的承諾。
第二天一早,孫友仁走進省財政廳的大門時,陽光正好照在門楣的國徽上。
大廳里的電子屏正在播放他的任職公示,幾個老干部湊在屏幕前議論︰“就是那個在基層查出虛報冒領的孫友仁?”
“听說他愛人病了十幾年,從沒動過公款一分錢。”
他站在公示屏前,摸了摸口袋里的舊算盤,那是當年周志高送他的,木框已經磨得發亮。
算盤珠踫撞的輕響里,仿佛又听見那個雪夜的叮囑︰“友仁,咱當干部的,心里得有桿秤,一頭挑著國家,一頭挑著百姓。”
周志高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看著財政廳方向升起的朝陽。他知道,孫友仁的路才剛剛開始,未來會遇到多少風雨沒人知道,但只要心里那桿秤不歪,就永遠不會走錯方向。
走廊里傳來腳步聲,趙立東拿著新的干部任用名單進來,臉上帶著敬佩︰“部長,基層推薦的幾個干部,履歷都跟孫友仁差不多,全是干實事的硬骨頭。”
周志高接過名單,嘴角浮現出笑容,從基層提拔干部效果顯著,因為他們更懂民眾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