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市扶貧辦的檔案室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周志高捏著黃勝球的扶貧款發放清單,指尖劃過“大米50斤”“菜籽油10升”的字樣,下面的簽名筆跡歪歪扭扭,像一群營養不良的螞蟻。
老鄭舉著紫外線燈照向紙面,“孤寡老人王桂英”的簽名處突然顯出熒光,這是偽造簽名時常用的特種墨水,遇紫外線會顯色。
“這老東西的手法比史中禾還陰。”老鄭指著清單上的金額,“上面撥的一千萬,他用八十萬買了臨期油米,開的發票卻是三百萬。”
“剩下的九百二十萬,六百萬進了自己腰包,三百二十萬變成了某些領導辦公室的紅木家具,家電等。”
技術科恢復的銀行流水在屏幕上滾動,黃勝球的賬戶像個貔貅,只進不出。
某筆五十萬的轉賬備注是“辦公用品”,實際流向了某奢侈品店,消費記錄顯示“男士腕表一塊”,型號和省民政廳廳長手腕上的那塊一模一樣。
“更絕的是這個。”小王調出黃勝球的扶貧日記,扉頁寫著“為民服務,初心不改”,里面卻記著“李寡婦家的補助金可扣三成,她兒子在外地打工”。
“張瞎子的危房改造款能壓就壓,反正他看不見進度”。
最觸目驚心的是頁涂鴉,畫著個穿官服的人把錢袋子往懷里塞,旁邊的乞丐餓得只剩骨頭。
周志高突然注意到日記里反復出現的名字“趙處”。
每次撥款到賬後,必有“拜訪趙處”的記錄,後面跟著金額不等的數字。
“查這個趙處。”他的聲音冷得像冰,“能讓黃勝球啃了十三年扶貧款還穩如泰山,後台絕對不簡單。”
暗訪組傳來的視頻里,黃勝球正給五保戶發油米。穿中山裝的男人笑眯眯地給老人遞油桶,鏡頭拉近才發現,桶底的生產日期已經過期半年。
“老人家放心吃,這是國家的心意。”他轉身對隨行記者擠眼楮,“記得寫‘扶貧干部親力親為,弱勢群體倍感溫暖’。”
視頻里的老人顫巍巍地摸著油桶,渾濁的眼楮里沒有感激,只有麻木。
周志高認出她就是清單上的王桂英,去年冬天在寒風里守著倒塌的土坯房,手里捏著張被雨水泡爛的補助申請,上面的簽名正是黃勝球偽造的那個。
“這不是扶貧,是吸血。”周志高把視頻暫停在老人皸裂的手掌上,“史中禾是明著作惡,黃勝球是披著人皮的畜生,他讓老百姓覺得,國家給的溫暖就只有這點油米。”
老鄭遞來份孤兒名冊,有七個孩子的助學金連續五年“發放到位”,但福利院的記錄顯示,他們從未收到過。
其中個叫“小石頭”的男孩,和之前那個白血病孩子同名,照片里的孩子穿著露腳趾的鞋,卻對著鏡頭笑得燦爛,胸前別著“三好學生”的小紅花。
“查到了,這七個孩子的助學金進了黃勝球女兒的留學賬戶。”老鄭的聲音發顫,“他女兒在朋友圈曬滑雪照,定位是瑞士,配文‘謝謝爸爸的新年禮物’,發布時間正是助學金撥款到賬的第二天。”
網絡上的輿情像堆干柴,一點就著。
黃勝球 啃食扶貧款的話題下,有網友曬出爺爺的扶貧款存折,五年只進過兩次賬,每次都是一百元。
“我爺爺說‘國家政策好,就是錢總在路上走丟’。”這條評論被點贊五十萬次,後面跟著上萬條類似的留言。
周志高站在黃勝球常去的“扶貧點”,土坯房的牆上刷著“精準扶貧,不落一人”的標語,牆根下卻蹲著個斷臂乞丐,手里捏著半個干硬的饅頭。
“黃主任每月都來拍照。”乞丐的聲音像砂紙摩擦,“拍完就把帶來的面包收回去,說‘下次再給你’。”
突然響起的汽車喇叭聲打斷對話,黃勝球的車停在村口,記者們舉著相機蜂擁而上。穿中山裝的男人踩著泥水走向貧困戶家,皮鞋尖沾了點泥就立刻讓秘書擦干淨。
“老人家,最近過得好嗎?”他的笑容比油米還假,“國家又給您送關懷來了。”
周志高躲在樹後看著這出鬧劇,突然想起黃勝球日記里的話︰“扶貧就是演戲,老百姓是觀眾,領導是評委。只要評委滿意,觀眾餓肚子也沒關系。”
深夜的紀委會議室,周志高對著關系圖譜沉思。黃勝球像個陀螺,被“趙處”抽著轉了十三年。
“趙處”又像個木偶,提線的是省民政廳廳長。
廳長的背後,隱約能看到某副省長的影子。
“牽一發而動全身。”他在圖譜中心畫了個圈,“先穩住黃勝球,從‘趙處’下手。”
老鄭安排的線人傳來消息,“趙處”是民政廳優撫處副處長趙立東,最近在變賣房產。
“他兒子在澳洲買了套海景房,錢不夠,正著急套現。”線人的錄音里,趙立東的聲音帶著焦慮,“黃勝球那筆款子什麼時候到?人家催著交首付呢。”
周志高看著錄音轉寫的文字,突然笑了︰“魚兒上鉤了。”他對老鄭使個眼色,“通知銀行,凍結黃勝球準備轉給趙立東的兩百萬。”
“再讓經偵隊‘恰巧’查到趙立東的海外資產,給他安個‘洗錢’的嫌疑。”
三天後,趙立東在辦公室被帶走時,還在給黃勝球打電話︰“你那筆錢再不到,我兒子就要違約了!”
電話那頭的黃勝球突然沉默,听筒里傳來警笛聲,周志高讓人把電話接了過來。
“黃主任,趙處暫時來不了了。”他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像把冰錐,“你藏在扶貧款里的四百萬紅木家具,要不要我派人給你送過去?”
黃勝球的嘶吼卡在喉嚨里,像被捏住的蛤蟆。當特警沖進他家時,發現這位“扶貧模範”正把存折往馬桶里沖,抽水馬桶卻突然堵住,技術科早就動了手腳,讓下水道在關鍵時刻“罷工”。
審訊室里的黃勝球還在嘴硬︰“我那是暫借!等以後有了錢就還!”
直到老鄭甩出他女兒在澳洲的豪宅照片,男人的防線才徹底崩潰,“是趙立東逼我的!他說不送錢就讓我滾蛋!”
周志高隔著玻璃看著他,突然想起那個斷臂乞丐的話︰“黃主任總說‘再等等’,可我們這些人,等不起啊。”
他對老鄭說︰“把凍結的兩百萬打到福利院賬戶,給那七個孩子交學費,剩下的給王桂英老人蓋間新房。”
網絡上的歡呼蓋過了史中禾案的余波。有網友制作了“黃勝球贓款去向圖”,每筆錢的最終用途都標得清清楚楚︰“紅木家具→拍賣→助學基金”。
“男士腕表→收繳→博物館反腐展區”。
某扶貧干部在朋友圈發了張照片,七個穿新校服的孩子舉著“謝謝周叔叔”的牌子,中間的小石頭笑得露出豁牙。
周志高站在新建的福利院門口,看著工人安裝假肢康復設備。
王桂英老人摸著雪白的牆壁,突然對著鏡頭鞠躬︰“活了八十歲,終于知道國家的好政策長啥樣了。”
她的拐杖上還掛著那個過期的油桶,此刻卻像個勛章。
老鄭遞來最新的反腐通報,趙立東咬出了民政廳廳長,廳長又供出了副省長。
“這串葡萄總算揪干淨了。”他的聲音里帶著輕松,“黃勝球說願意戴罪立功,把十三年的賬全說清楚。”
周志高望著福利院窗戶里透出的燈光,每個窗口都亮著溫暖的光。
“告訴他,坦白從寬,但賬要一筆筆算。”
黃勝球日記里的最後一句話︰“扶貧款是塊肥肉,誰都想咬一口。”
此刻想來,這塊肥肉本該滋養的,是那些在貧困線上掙扎的生命!